夙彧甚至都不正眼瞧她,仅仅是余光瞥她一眼。昔日伊人温柔淡婉的容颜今日却变得有些虚伪。她的眼中充满了渴盼,声音也依旧那样甜美,他却冷声斥责道:“昭仪,这里是中宫!若王后在时,你也是如此不顾礼数直截闯进来的么?!”
柳昭仪脚步一缩,心中大吃一惊,面上仍然柔柔弱弱的,宛若受惊的小鸟,“大王,云杳只是想您了……妾知道您心情不快,却无力为您分忧,妾无能!”
看到她那副委屈地模样,他亦是有些不舍,“也罢……你先回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柳昭仪心中奈何有万般的不甘和愤恨,却只得强自压制着,泪光在眼中闪烁,“可是大王,妾……”
“还要孤说几遍你才能够听懂,是不是孤以前太纵容你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本就不是你能够随意出入的!”
夙彧心中顿时怒火再次燃起。他自己也不知道源头,只觉得以前这张楚楚动人、令人怜爱的面容现在只会让他厌烦,让他勾起心头的难过。出宫之前,他曾担忧无比,只怕在王后凌厉的手段之下,柳云杳不知会吃怎样的苦头。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没有任何证据能将玄姬母女的死指向柳云杳,可夙彧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将其联系到一起。
听到夙彧冷漠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来,柳云杳从未有过如此的惶恐。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不曾受宠的王后?
她还活着的时候,夙彧和她那样生疏。如今却这样哀切的缅怀她?这是如何的笑话!
柳云杳双拳紧握,全身隐隐发抖,“您痛失爱妻的心情,云杳能够理解,请您相信,云杳只想安慰您,而绝无他意!”
她当然知道这里是中宫!曾经是她亲手送上黄泉路的那个人的住处,而今后,就要改认她柳云杳做主人了!
但在还未将中宫收入囊中之前,她只得隐忍。
“爱妻?”听到这个词,夙彧嘴角苦涩地勾勒出一个微笑,“不,她不是……好了,让孤一个人带着。”
他在心中自问:玄姬,孤爱过你吗?
柳云杳只得欠身,“是云杳失礼了,这便告退。”
她退了下去,仍能依稀听到夙彧痛苦地低喃:“玄姬,你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却总能折磨孤,是么!”
离开中宫,她终是忍不住低声咒骂:“王后,夙彧说的没错,不管你是死是活,都绝不让人痛快,是吗?这里是中宫,是我未来的寝宫!大王却对我说那样的话!难道他就认定了你这一位王后吗?!”
但夙彧认定了又有何用?众多朝臣,万千百姓,谁愿意看到自己的王没有正妻?
然而一想到王后的“尸体”从那被封闭的孤岛密室之中不翼而飞,她内心隐藏的恐惧也纷至沓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王后,我已经赢过你了,难道你还不肯罢休?你难道还活着吗……”
现在,只有得到夙彧的封后旨意她才能够安心!
若哪一日真的发现那女子没死,哪又如何?天底下谁会相信有人真的可以还魂?
只要她能够坐上王后之位,凭借自己的母族和膝下的泽曜,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至于夙彧的宠爱?不值一提!哪怕猜疑她,厌倦她,又如何?
柳云杳嘴角浮现出一丝邪佞的笑容,回眸对身后的心腹宫女吩咐道:“去召卫更衣来云意殿。”
“是。”
她讥讽似的一笑,“大王,既然您如此迷恋‘死人’,那妾也只好成全您了。”
皇宫的某处,阴暗的底下牢狱。久违地响起了外人的脚步声,被锁链捆缚在刑架上的人艰难地抬起头来,用嘶哑低咽的声音朝着来人说道:“参见陛下。”
“不愧是朕最得意的死士。”二人上次会面已是许久之前。明琛用威严又略带惋惜的眼神看着他,“这么久的折磨,竟然还没有摧毁你的意志。”
“今天陛下来这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虽然满身伤痕,但子缺的声音仍然冷静而平和,眼神也依旧清澈而纯粹。
天子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们之间真的是心有灵犀吗?还是说,绛月已经来过这里了……那她也应该告诉过你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吧,关于玄姬的?”
“是。”
简单地吐出一个字,他静默地闭上双眼。对于这位主上,他从未有过任何的期满,除了那一件事。这也正是那唯一的一件事,使得他身陷绝境,可亦是无怨无悔。
“那你应该知道朕要对你说什么了。”
“臣明白。”
天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煞是唏嘘,“玄姬受了不少苦痛,你要替朕好好待她。两天之内,朕要你调理好内息,尽可能掩盖住身上的伤势,若仍被她看出,便说是这一次执行任务时留下的,不要再引得她伤心难过。”
“请您放心。”
一股内力从他周身运作,只听咔嚓声响,捆绑着子缺四肢的锁链顿时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明琛眼角带笑,略是惊讶地看着他,“看来你的内功深厚,早已超出了朕的预想,那朕便没什么可担心了。但朕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
既然已无锁链的束缚,子缺便单膝跪地,臣服在明琛的身前。他的话让子缺心中一沉,似有一种预感。“您请讲。”
“你之前身为死士,是需要抛却一切俗世情感,效忠于朕。而如今,玄姬要让你与她相伴,自然也不再是死士之身,你可还记得自己原来的身份?”
“回陛下,子缺出生在异域,乃是东离王之子,如今东离王储伏俞的同胞兄弟。”
“玄姬与伏俞的事情你也知道……你能向朕保证,仍真心不变地待她吗?”
“是。”
明琛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拂袖便转身离去,留下洞开的牢狱大门,而子缺缓缓起身,却有些发愣。
刹那间,有无数记忆纷至沓来。
一切的因缘都有迹可循。
玄姬仍不知道,他这副样貌并非巧合,而是因了血缘之亲才与那异域王子如此相似!
子缺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面额。他知道玄姬以他这张颜面作为慰藉,那若她知道自己竟真的是她所憎之人的亲兄弟,她又会与他如何相待……可他如今已不再是死士的身份,应当瞒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