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相遇,是在御花园的桃林之中。伊人长发随风飞舞,衣衫蹁跹,就如同古画里走出来的桃花仙子一般。
子缺一身青白的长衫,容颜如玉,俨然翩翩公子。
这是玄姬第一次见到卸下夜行装的他,又惊又喜,再加上许久别离后的情愫,一时竟是笑中带泪,飞奔而去。
子缺将她迎入温暖的胸膛之中。
“为何……为何我有许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玄姬自责似的发问,一张微微发红的俏脸抬头望着他,却已是泪眼迷离,什么也看不清晰。
“你想告诉我的事我已听说,你想传达给我的感情我也已明白。”
玄姬粲然笑着,已明白此时再多的言语皆是无用。唯有深情的拥吻可以传情。
她暗想,这多半是这名为玄姬的女子一生所经历的最幸福的时刻。以前,不曾有,往后,也再不会有了。因为,这片刻的幸福所需要的代价太大,疼痛太深,她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温存许久,玄姬拉着男子的手便朝着中宫的方向走去。
“玄姬……我一件事要同你说。”
“你且说吧。”
“我如今不再是死士的身份,所以,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原本是谁。”他忽然感觉咽喉中似有异物堵塞,简单的言语却也难以倾吐而出。
玄姬星眸圆睁,“你要告诉我你以前的身份?那定是让人惊讶的吧?我该摆出惊讶的表情么?”她接连自问,却忽地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我早便知道了。你是东离的王子,伏俞的胞弟,是么?”
未想露出惊讶表情的竟然是他。子缺愣愣望着她的桃花容颜,“你早便知道了?”
“也不算很早,反正,就是知道便是了。可是知道或不知道又如何?你是子缺,便只是我的子缺而已,你的出身、你的相貌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我想要依靠的,是这躯壳之下的那颗真心。”
“我的出身,我的相貌,都不重要……”他双眼间漫起一层朦胧,似乎仍是不解,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柔荑握住。
玄姬感受他掌心的温度,他仍是冰冷的,掌中因有练功而累积的层层厚茧而凹凸不平,凹槽间似乎有干涸的疤痕,令她心中隐隐作痛。“你不信?可若你说你从不在乎我的外貌、也不在意我是不是皇室贵女,我却是真切相信的。”
子缺登时感觉自己的阴霾尽扫而去,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缕笑容。
玄姬亦是微笑,“我从未见天下有另一个男子,笑起来同你一样好看。子缺,未来无论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无论我的宿命会让我承受多少磨难,只要你陪伴在我的身侧,我便绝不会有一丝的退缩。”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这一句誓言,美妙至极,胜过天底下所有的弦乐,永生永世刻在玄姬的心里,永不忘却。
和子缺一起在皇宫中无忧无虑生活的日子,大概是她已度过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以至于她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挥之不去那一幕幕甜蜜无猜的情景。
只要依偎在子缺的肩头,每一次日出日落,都让人感到绚丽至极。
玄姬感觉自己漆黑的心一点点被他洗净,显露出真实背后的纯洁。原来,她也会愿意去相信所谓“爱情”二字。
甚至她起了心思,便换上平民的服装,拉着子缺出了宫门,混在市井之间,眼前所见,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事物。
繁华的长街之中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布衣素裳,容貌清陋,然而面容之上眼神却都是清澈无瑕的,无论是喜是忧,至少是真实纯粹的。玄姬第一次知道,原来禁宫之外的人们是这样的自由,嬉笑怒骂,不必掩饰。
子缺手里拿着一支糖葫芦走来,她笑嘻嘻地接过,“我以前看过那些描绘世俗民物的画上,孩童总是吃着这玩意儿,早已好奇已久啦。如今终于吃上了一次,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子缺未接她的话头,却是伸出手去,“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她看着他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支簪子,看样子是木制的,朴实简洁,上头嵌着块百合花样式的琉璃。和她之前见惯的那些珍奇首饰相比,算是鄙陋了。然因着是子缺送的,却对她来说价值连城,“好端端的送我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总想送你些什么。那边路口那卖杂货的小妹说买这个总是没错的,我便买了。”子缺说着却自顾自笑起来,“我猜你大抵是不喜欢的,不过只要送了,那心意便到了。”
糖葫芦入口极甜,却比不上她心头的甜。
玄姬浅浅笑着,幸福的气息弥漫在二人周身。
“哇哇哇……”却听个孩童哭声,玄姬瞬时回头,却见身旁一对夫妻抱着怀中婴孩从二人身边走过,那孩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便想去抓她手中糖葫芦,奈何距离太远,抓了个空,这才哭泣起来。
见玄姬望向这边,那一对夫妻也是充满歉意地笑笑,“小娃娃顽劣得很,惊扰了您,实属是失礼了。”男子却见玄姬一身粗服素颜,掩不住那绝色美貌,一时竟有些发愣。
“好啦好啦,别哭啦,回家娘亲给你做糖丸子吃……”他的妻子倒未多看玄姬一眼,低头去安慰怀中的娃娃去了。
玄姬微微浅笑,却将糖葫芦送到孩子手中。那娃娃将糖葫芦握在手里,大眼睛却直直望着玄姬,就如同看见了天仙姐姐一般,复又笑了起来。
夫妻俩道了谢,便也抱着婴孩离开了。
玄姬仍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们可真幸福啊。”
“你如今还羡慕他们吗?”有一阵冷风吹过,子缺走上前来拥住了她。
“看到那孩子,我却总感觉我们之间缺了些什么。”
子缺倒吸口凉气,最是不想勾起玄姬的伤心事:因她之前所遭遇那些伤痛,今生想要再有生育,早已是难如登天……
似是察觉他心中所想,玄姬却吃吃笑出声来,“若是他知道他的父母只顾着二人甜蜜竟将自己的孩子抛之脑后,他会不会觉得难过呢?”
“你说,咱们的孩子……疏桐?可是她……”子缺小心翼翼地咬字,不愿见她脸上丝毫的忧伤。
一声轻叹,“疏桐并非你我所出的孩子。只是当时我便不愿将你我血肉养在赵宫,故而便送了出去。而疏桐……不过是个农家孩子,却偏偏、偏偏受那柳氏的毒手所害……”
子缺早已惊得无以复加。“咱们的孩子还活着。”
“是啊,他叫子澈,是个男孩儿,是我唯一的亲生孩子……亦是你的,子缺。”
子缺惊喜交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玄姬抬手,看着天边那一抹斜阳如血,映在少年脸上,平添几许妖冶。他的温暖让她感到幸福,而他与生俱来那股强大的冷意仍未消散,却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那冷意能将所有的危险从她的身边一一驱逐。
“我真的很想他,虽然,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若是见到了,他定然也不会认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吧。”
子缺摇头,“他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但愿……即便他不肯原谅我,我也不会后悔。我只是痛,还有恨,恨我无能,无力保护我的珍宝。”她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疏桐的生命在眼前渐渐消失的画面,“等到我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便与你们父子二人,长伴相守,再不与你分离一步。”
他也不回话,只是笑。
有风吹来,凉幽幽的。
“回宫吧。”
“那糖葫芦……你还想吃么?”
少女轻轻摇头,长发在风中轻舞,绚丽至极,“倒也不是很好吃。若不是你买的,我怕是第二口也吃不下去。”说完,她自己先轻笑一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