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皇后娘娘召见我，还叫我受宠若惊。过来一看，果然是你。”
坐在未央宫的偏阁之内，玄姬正端着陶瓷小盏，轻轻抿了一口清甜的茶水，抬眸看向那不知礼数的来人，笑眼弯弯，“果然是我？嘻，珍兮，你还是那么聪明。”
“我一点也不聪明，甚至还蠢，竟然信任了柳云杳那个没用的东西的能力，留了后患。”
玄姬看着她脸上那刺骨的冷笑，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这还是曾经那个如仙子般不食烟火的珍兮吗？
也罢，是她亲手将这女子变成这样的啊。
她莞尔，“我也不过是偷师于你。”沉默了片刻，“只是我没想到你这次居然真的还有脸跟夙彧一起回宫，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啊。”
“你以为我想么……我不想的啊！”
方才的加冕礼上，她又险些失态！
若叫夙彧看出什么来……她这一次是真的再无逆转乾坤的能力了！
玄姬轻笑了两声，眉眼间亲和万分，却更叫人感到寒入骨髓，“珍兮，我后悔了。”
二人周身的空气都如同凝结了一般，寂静了许久，女子带着讽刺和怀疑的笑声突然爆发出来，珍兮夸张地瞪大了双眼，“后悔？凤月公主，你也会后悔？！你有什么可后悔的？”
“我后悔我的一眼沦陷，我后悔我的自私自利。我就不该想要得到他，不该将你们二人强行分离。”
阁楼内再次陷入沉默。
玄姬看到泪水无声的从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中缓缓流出。
“你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只会让我更痛罢了……你所说的后悔，简直一文不值。我的人生，我的爱，我和伏俞，全部都毁了啊！毁在你的手里！你非得现在才来说后悔吗？！”
玄姬抿唇，将心思尽皆隐没于胸腔之内。
珍兮的痛，对她来说便是喜。
“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你……和伏俞。”
“那你便闭嘴吧！”
往常她定已经火冒三丈了，可是看见珍兮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感受着她浑身散发的绝望气息，她却只想笑，“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跟着伏俞走，你会愿意吗？”
珍兮眼神一滞，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你别忘了，你现在不再是珍兮了，不过是世家的寻常女子罢了，论位分也只是婕妤而已。按照东离的风俗，就是一个侍妾。只要我一句话，皇兄便可以将你赐给伏俞。”
她渐渐冷静，“你别想骗我，你会这么好心？而且夙彧那里……”
“天子之命不可违，夙彧算个什么东西？”玄姬轻巧地蔑笑着，“反正你去了东离，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你还要考虑他的看法吗？而且东离人常娶妾，并且不在意妾的出身和贞操。而且以你和伏俞的天地挚情，他仍会爱你如初，对吗？”
“你……真会好心帮我？”
玄姬能看得出来，她仍然十分警觉。
“你不敢？”她反问。
“我敢，但我不信你。”
“你不必信我。反正伏俞已经答应过我了，若你已对夙彧生了情，那我就替你回绝了便是。”
珍兮猛地一振，将桌子拍得作响，“你是说……伏俞要带我走？”
“是啊。”玄姬将眸子轻轻一抬，像是冰锥一般刺在她身上，“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喜欢夙彧的。”
“不！我没有。”她立即否认，“强行占有我的那个人，杀死我孩子的那个人，娶了我最恨的人的那个人……我怎么可能会爱他？——让我和伏俞走！珍兮也好，卫清悠也好，就此消失，也是如你所愿，对么，凤月公主？”
“珍兮，我没说错，你的确很聪明。”
“只是，仍不如你。”她一边笑着，一边将唇齿咬得生疼，将面前的杯盏一掀，转身离去。
玄姬站起身，望着她消失在未央长廊尽头的身影，那脚步急乱慌张，却又雀跃。她的心情一定复杂而难以言喻。
双唇轻轻扬起，“珍兮，你应该知道的，我最喜欢的不是杀人，而是让一个人以为自己抓住了幸福的边缘，却没看见脚下的万丈悬崖——你从那悬崖上坠落而下、粉身碎骨的样子……一定很美。”
“殿下，东离王那边也已经办妥了。”身后传来绛月的声音。
“有劳你了。”她迈着平缓的步子复又来到桌前坐下，似是自问，却又看向那一抹裹着阴影的身影，“将人的命运把玩于股掌之间还不够，就连国家和天下也随意摆弄，我……是不是很坏？”
“这个问题臣无法回答。”
“为什么？”
“因为臣所追随的，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而仅仅是您而已。”
“哈……”她自嘲地笑笑，“你能看得如此明白的事情，我却没有看明白呢……”
绛月默然地退下。
倒是难得从那位光艳无双的殿下脸上看到这般落寞而怅然的神色呢。她暗自想着。
傍晚，天子依照惯例宴请所有来朝的藩王。
刚刚被加冕的东离王伏俞自然是众人眼中的焦点，讨好和不屑的声音纷至沓来，却如同不入他耳一般，那副淡漠如人偶的脸叫人感到有些害怕。除了明琛以外他几乎不搭理任何人，只一口一口地端起面前的杯盏，如同喝水将酒一下一下地灌进自己的喉咙。
对于东离人来说，中原的人也许就真的和甜水一样。但他没有察觉，他的酒杯早已被人做了手脚。
他所知道的，只是自己如同乱麻一般的脑海，那个女子的脸变成了碎片，不断地浮现，希望在引导着他，将往昔的美好重新拼接完整。可他做不到，他只能逃避这一切，哪怕那个魂牵梦萦的人此刻也在这大殿之内，他却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需要看一眼，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的哀愁，看到她强颜欢笑温柔地坐在赵王的身边，他也许就会失去理智。
所以他不能，因为他已经是东离的王。
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然而坐在对面的珍兮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为什么伏俞不肯看她一眼？
玄姬之前所说的话，果然是在骗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