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藩王们的依仗如期来到了皇城脚下。
玄姬以璇玑郡主的身后随侍在皇后的身后，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望着宫门前尘埃飞腾。为首的是东离的队伍，那男子的身影似近似远，陌生而又熟悉，唯一真切的感觉只剩下：他就如同一粒尘埃，早已入不得她的眼。
赵国的行列居次，只在东离之后。
玄姬索性将脸别了过去，不想看到夙彧，更不想看到那个女子的面容。
众诸侯暂且都在宫中被安置。等到时辰，便为伏俞举行加冕仪式。
她行走在宫道里，听到那些来自东离的下人仍叫着伏俞为王子殿下，一时间有些惶然。
“这不是璇玑郡主么？”
玄姬暮然回首，却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站在身后，玉翠满头仍掩饰不了她眼底的失意与落魄。她扬唇笑了笑，“原来是贵太妃。”
岳氏笑容仍是从容却苍白，“许久没见你了。”
“从今往后，你便是东离王后的母妃了。岳贵妃，最后还是你赢了。”
“贵妃……”她低头细细喃着这两个字，似乎已是久违了，语中带着眷恋，带着渴求，更带着一分不舍。良久，岳氏再度抬起头来，“赢了？和你们兄妹二人相比，也算是赢了么？”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本宫当然很清楚。本宫是东离王后的母妃，有什么说不得的？”她笑着扬起下颔，那般张扬艳丽，竟然玄姬有一瞬失神，仿佛回到曾经父皇还在的日子里，“别了，凤月公主。”
那一声“凤月公主”不轻不重，却落在她的心底。玄姬并未生气，反而是莞尔一笑，“您走好。”
她一瞥，看到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边的那个少女，正是那位天真得有些发蠢的晖月长公主。玄姬只是轻轻对她笑了笑，她便害怕得发抖。
然而，就是那个女孩儿，最终得到了玄姬从一开始想要得到的男子。
她也能看得出来，晖月是高兴的，懵懂的眼神中带着对幸福的期待。晖月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来那个和玄姬有着一模一样的女子并不是玄姬，而是璇玑郡主。怪不得，那笑容如此的温柔。
她不知道，那笑容里有着对她的歉意。
玄姬默然地转身离开。
她愧疚，是她一手将晖月推向一条固定好了的道路，嫁给伏俞突如其来地成为晖月的命运。而如今，这条道路已然阻断。在即将得到幸福的前一刻，她又从晖月的手中将那小小的幸福无情夺走。
“殿下，您在想什么？”跟在她身后的苒絮看着她有些莫名的神色，不禁轻声询问。
玄姬轻轻摇头，朝着明琛所处之地走去。
听说明琛单独召见赵王，她行至禁苑一角的闲亭处，果然看到二人在前方交谈，下人们都退至三丈之外回避。
她也不避嫌，径直走上前去。有下人面露豫色，仍是未敢阻拦。
“朕与你本已无话可说，可有件事不得不提醒你：赵国和东离都是朕的皇土，不要徒生纷扰。”
“陛下的话臣不太明白。是东离人作乱在先，东离王室视若无睹，而遭罪的是赵国的子民，臣无法作壁上观。”
明琛俊逸的脸上显出一丝冷意，“你敢跟朕发誓，你不曾想过染指东离的疆域？”
夙彧的面色一沉，躬下身去，话音从他的齿间溢出：“臣发誓。”
“好。”明琛欣然颔首，“退下吧。”
“是。”
夙彧回身，却看到玄姬站在彼处，一怔，回神却是立即沉默着离去。
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皇兄。”
“你都听到了罢？”
“这事确实是东离有错在先，怕是不能怪他。”
明琛的眉眼仍比往日要阴沉了许多，听着玄姬的话，也只是“嗯”了一声。
“您对赵王并不满意。”
明琛并未回答，只是跟随礼官而去。
伴随着那一声尖利的“起驾”，龙辇载着天子去往大典的方向。
良辰已至。
礼官冗长的念词让人昏昏欲睡。
玄姬打起精神，看着那个跪在明琛下首的男人。
他变了很多，回忆里温润如玉的轮廓染上了几分成熟与沧桑。眼神不再清澈，沾染了杂色，眼底带着一层淡淡的憔悴。
失去了灵性，不再是她曾经喜欢的样子了。
然而她仍是无法控制的失了神。
似乎过了许久，繁复的礼制终于完成，伏俞正式加冕，成为东离新的王。晖月长公主则封为东离王后。
不经意间，她看到站在诸侯王之间叩拜天子的夙彧，他的眼底充满了仇视。
想不到他竟然如此讨厌东离人呢。是为什么呢？因为东离人屡屡作乱，饶了子民的安生？还是因为东离人杀了柳云杳的哥哥？亦或是，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叫做珍兮的女子，为了一个东离人背叛了他？
“既然你这么讨厌东离人，那就让我最后再帮你一次吧……夙彧。”她隐没在女隽之间，嘴角带着一抹眩目的笑容。
大典完毕，人群四散开来。
晖月有些拘谨地抱着伏俞的臂弯，小心翼翼地迈下一级一级地台阶，却突然一趔趄，幸好身后有女官扶住，没有出丑。她苦着脸看着伏俞，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顺着他凝滞的目光望去，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珍儿。
珍儿也看到了她和伏俞，眸子中闪着光，像是带着泪，还裹着一层错愕和一层悲凉。
晖月刚刚想叫出她的名字，却看到她仓促而慌乱地转过身去，跟着她身旁的赵王离开，像是刻意在控制着自己一样，但那最后一个眼神中分明有些不舍。
她想起来了，伏俞第一次来皇宫里的那一天，珍儿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他看着那少女旋转起舞的眼神，也是那么迷恋那么不舍。
晖月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说，甚至不敢再多想。
听着身旁的人叫她“王后”，她突然有些恍惚。
她也是王后了——和曾经风光下嫁的凤月公主一样，也被人尊称为“王后”，一国之母。
晖月轻轻笑了，努力地学起母妃的模样，摆出端庄的姿态，迈着款款的莲步。却束不住她的样子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多么奇怪。
她多希望伏俞也能用那样的眼光注视自己，可是他并没有。他那么冰冷，那么淡漠，她已经是他的王后了，却还是被他当作陌生人一样看待。
她有些害怕。
她只能什么都不去想，单纯地相信，等待自己的是纯粹完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