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询问，将我从思绪中拉回到了现实，回头看到魏建国，接过他递来的一瓶啤酒。
随后他坐在我旁边，两人一起享受着长沙的夜景，享受着跳跃而来的微风，鼻中全是湘江润而清爽的气息，谁也没主动讲话。
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不知看见多少大小不一的船只缓缓驶过，魏建国才忍不住问道：“和尚——还好么？”
我一口闷了半瓶多的啤酒，抬手抹了抹嘴，望着头顶大而圆的冷月，放声叫道：“好，好得很！他在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送走最心爱又最亲近，亏欠太多的女儿！！”
听到魏建国的一声叹息，泪水止不住从我眼角滑落，于是赶紧抬手将它擦拭干净。
自从老头子死后，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的，但事与愿违，无论明着还是暗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人啊！是真他娘的脆弱，以至于连自己都想象不到，脆弱到吃惊的地步。
再来一口，喝掉了剩下的啤酒，将空瓶拿在手里把玩。
看着水面的粼粼波光，我问魏建国：“这两天我们在忙孩子的事，没顾得上问。你呢，你怎么样，这几天你自由活动，去了哪里？”
望着魏建国，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啤酒仰头便喝，这次是一口闷，没给他留下丁点。
“哈——痛快！告诉你，别看我平时不碰酒，但不代表没量，不代表不喜欢。这东西喝到恰到好处，能保证自己轻飘飘的，好似脑中是团乱麻，实则醉与醒的选择完全在自己手里，那是真的有趣！”
我轻轻推了推魏建国的肩膀，对酒精过敏的体质使脸上很快便出现了红色，伴随喝酒越多，红色会慢慢散开如斑块一样布满各处，直到变成粉红还伴随瘙痒，才代表极限将至。
这就是缺少了乙醛脱氢酶的原因，导致对酒精代谢缓慢，身体损伤更巨，并不代表能喝，而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
宣泄完情绪后，我的目光慢慢变得更加清晰，声音也跟着变得低沉。
“和尚在告慰至亲，和女儿做最后的告别。放心吧，有单老哥守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魏建国的瞳孔明显一扩，连嘴都张了张，却没说话。
我则抬手抛弄着空酒瓶解释道：“这不怨别人，只怨和尚自己。自己没能照顾好女儿，做一只缩头乌龟十多年，换来现在的结果能怨谁？活该！活该！！”
愤怒地抛出酒瓶，丢进湘江之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老魏，这看似是个插曲，实则深究与整件事都有联系。自从你跟着我们逃出来后，有许多问题都集中在你身上，我却一直没有询问。今天，你该给我个满意的答复了吧？”
大概已经猜到会有此一问，魏建国刚才还紧皱的眉头一下变得舒缓了许多，他竟然从一旁又拉过来一个塑料框子，里面还有十瓶啤酒。
我们不停打开瓶盖猛灌啤酒，似乎都在为刚才的问题预热，根本不顾来往散步人群的目光，自顾自地喝着。
“小同志，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可惜，你找错了对象，我只不过是整件事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一个不得不存在的棋子而已。你能明白么？”
魏建国的酒量太差，也就是两瓶而已，连吐字都变得不清了，尽管他不会像我这样，沾酒脸红。
不过这家伙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意识到整件事的复杂程度，远比想象中要夸张的多。
既然这家伙愿意提起，说明时机到了，洗耳恭听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根本不用着急。
果然，魏建国的话匣子被酒精打开，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促成此事的我竟成了听书人，半句话都插不上口。
事情如我早先预料的一样，几十年前曾出现在猫耳山，最后下落不明的二十五名地勘员，包括领队魏建国在内，早已尽数从世上消失了。
无论是地勘所，还是二十五人的家属与朋友，至今没得到任何有关事情的真相，不能去祭拜死难者，不能谈论此事，甚至还要与二十五名从没有过关联，原本绝不认识的陌生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还要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直到现在。
之所以魏建国这些人一直没得到提升，实则他们是一直被困在里面，有人不同意他们被更多人知道和接触，防止消息走漏而已。
“所以，你自导自演了一场绑架，想借此重获自由？”我问。
魏建国始终低着头，嘴里呜哩哇啦的，看似已经酩酊大醉了，可当听到这问题后，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只有我看到且明白而已。
之后的话全是我在说，他只管听，需要了做个表示就行。
“投靠汤家，就是你的主意？当年猫耳山事件里，唯一损失较轻的一股势力。为了自由，你宁愿在汤家木楼做一辈子铁匠，也不愿再被那股势力控制对吧？”
“是……是冶炼师……”这酒话说的时候，魏建国不仅傻笑着，还口水横流，整个人躺在地上，根本不顾形象。
有了他这卖力的演出，我们被往来的路人嫌弃。别说是夜跑和散步的人群了，就连附近的野狗都不愿靠近，大概是被那股子不算浓烈的酒气呛得，几欲作呕。
因此我们的谈话才能继续，也可以借此发现在周围，出现了几个奇怪的身影，以及冷酷的眼神。
见状我假装扶起魏建国，嘴中满是嘲笑和笑骂，与他一同演绎着醉汉的角色，同时还摇摇晃晃地去附近，又拉了两打啤酒，继续着伪装出来的闹剧。
酒在此时，是我们最好的护身符，也是唯一能麻痹敌人的武器。
“他们是谁？猫耳山事件的参与者，还是更早，更古老的一批人？”我问。
而魏建国则在我耳边说道：“是搅局的人！他们要做的是浑水摸鱼，除掉一切知道这消息的人或者势力。我们就是鱼饵，是他们搅浑水面的工具罢了。”
“汤家不能对付？”我吃惊道。
这回魏建国没再讲话，只是大笑着摇摇头，扭脸便吐了我一身，酸臭刺鼻。
对此我所能做出的回应，那是笑骂与拳脚相加，活脱一对醉酒的疯子。
“那加上老房子、八目刘、奈落这些势力呢？实在不行，我们寻求……”
没让我说完，魏建国一把按在我的肩头，挣扎着起身，随即低语道：“他们无孔不入，身份不明。敌暗我明根本没得玩！除非……”
说着，魏建国猛然从我怀里拽出本东西，那正是在汤家木楼里，曾展示给陈倩看的，她没有拿走的陈桦生笔记。
不知为什么，魏建国竟然翻着笔记，摇摇晃晃对着上面的内容大声朗读起来。
“陈桦生记录第一章，古牂牁江壁画调查信息：那里是一切的开始，我们将解开藏了数千年，甚至更古老，不为人知的秘密……”
恰在此时，一声枪响打断了魏建国的话。
从他太阳穴窜出的飞虹在我眼前绽放，那一瞬间，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结局的魏建国，竟冲我露出一副笑脸，透着安详与洒脱，根本没有赴死英雄的模样。
霎时间周围的行人都被震惊到了。过惯了安稳生活的人们，甚至还在猜测是哪里放炮的时候，七八个壮汉已经冲过来，将我扭胳膊按在地上，并大声亮明身份，驱走了无关紧要的人群。
之后不容分说将我带上了一辆车，临上车前还看到更多的人出现，以极快的速度清理了魏建国的尸体，冲洗着地上的鲜血，再往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