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东郡行宫。
刚刚换完药的康帝斜躺在龙榻上，反复看着陈旭送来的那封信，越看越是震惊，震惊过后便是兴奋，无比的兴奋！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自己冷落在北境十多年的儿子，竟然有如此才能，一瞬间，康帝的心里似乎有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想法……
在他脸色不断变化的同时，身旁的四人也是表情各异。
艳丽万千的姚妃最是震惊，她想不明白一直默默无闻的陈旭，怎会突然如此神勇，刹那间，一股危机感迎面扑来，惊的姚妃不停盘算着，今晚该如何吹枕边风，才能为自己的儿子扳回局面。
立于一侧的聂公公始终观察着君王的脸色，他从小便跟在康帝身边，最是善于揣度君心。
右侧下首的曹世横一脸欣喜，他是康帝旗下第一猛将，也是皇城卫军统领，此番东征康帝钦点的先锋大将。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多日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康帝喜上眉梢，这位忠心耿耿的将军也跟着满脸笑意。
左侧的姜齐则一脸平静，他是当朝以纯文臣领兵部尚书第一人，同时也是康帝征战时最信赖的谋士。
康帝看完将信放在一旁，转头拍了拍姚妃：“朕要议政了。”
“是，臣妾告退。”姚妃施了一礼便退入了内室，转头之际脸上的愁容却更加深邃。
康帝转回头，恰好看到曹世横憨憨的笑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曹世横大大咧咧的说着：“臣下看到陛下高兴臣就高兴！”
康帝被他逗得大笑起来，随即将信递了过去，曹世横看完之后惊的外焦里嫩，一边把信递给姜齐，一边张着大嘴说道：“大皇子不愧在北境苦修十余载，竟有如此谋略！但陛下为何不将这支大军公诸于世啊？这样一来朝中党弊迫于压力便不敢随意结乱，西南二王也不敢枉生异心啊！”
“那有何用？”康帝白了他一眼：“这些蛮兵毕竟是外族，西南二王未必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何况就算他们有所顾忌，那朕驾崩之后呢？给少不更事的儿孙们留下这两个祸患，朕实在是于心难安呐！”
“唉……”康帝哀叹一声悠悠躺在床榻上，神色之间已经显露出一个老人看破天命的感叹：“朕老了，说不定哪日便要去朝见列祖列宗，只是当年夺嫡起兵乃是兄弟三人共同为之，真要到了父皇和皇兄那，总归还是要三人一同去解释才好啊……”
曹世横愣愣的听着，显然没想到康帝对这两个弟弟已经起了杀心，不过这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作为臣子，也只能闭口不言。
然而卧榻上的康帝不知今日怎么了，竟又开始感叹起来。
“朕膝下皇嗣能成器的不多，陈慕虽机灵巧变，奈何年龄只有十三岁，而且姚氏毫无运筹，若是传位给他们，只怕皇位堪忧。皇后倒是腹有权诡，可惜陈涛仁弱无能，即便登基，日后也是傀儡一个，这江山免不了要有改姓之险。三子之中最有才能者便是陈旭了，但是可惜，他虽能担大任可终究少无权谋，尤其是私藏兵马这事，只要被有心人细心查访，岂能不漏出马脚？更何况他自幼离京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是传位给他，等朕驾崩之后，他肯定会被那些老奸巨猾的权臣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唉……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久未在朝不知权诡，若是能得一个善谋之臣忠心辅佐就好了……”
康帝说着，眼波竟缓缓看向了姜齐，顺带着把曹世横的眼神也带了过去，可姜齐却仿佛没看见一样，手中的信看完往上一交，就又重新站了回去。
康帝也不着急，依旧静静的看着他，那双含笑的双眸中满带深意，里面充斥的既有希翼也有盼许，就连一向不爱思考的曹世横都看明白了，可姜齐却置若罔闻，仿佛所谈之事、所看之人皆与自己无关一样。
急的曹世横站在对侧不停的挤眉弄眼，整个场中的气氛也一度安静的让人脊背发凉。
最终曹世横受不了了，凑到康帝身边拱手施礼道：“陛下放心，姜大人忠心为国，肯定会全力辅佐大皇子。”
康帝依旧一语不发，还是含笑容看着姜齐，仿佛是想在姜齐的脸上得到确认，又仿佛是在等着姜齐自己的回答。
姜齐也确实动了神色，因为曹世横的话已经不容他再继续视而不见，不过他却并未说自己会忠心之类的，而是冷冷的扔出一句：“那可不一定！”
一句话把曹世横震得后背发紧，急忙看向康帝，生怕这位期待许久的帝王会龙颜大怒，可康帝却依旧面色不改，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姜齐，连看都未曾看康帝一眼，刚毅的瞳仁始终盯在曹世横身上：“姜齐身为臣子，只知效忠于陛下一人，至于他人……若是陛下有朝一日将皇位传于某位皇子，姜齐也定然会像效忠陛下一般忠心于新皇，但在此之前，哪怕此人已被立为太子，在姜齐面前也只是储君而并非陛下，臣与他也无非只是上下级的同僚，却绝非是君王臣属！”
说到这，姜齐对着康帝深施一礼：“陛下知道，臣自入仕以来一直追随陛下左右，从不参与党争和夺嫡，若无陛下明旨授意，臣下也绝不会任由他人驱使，何况传于与谁本就是陛下的家事，做为臣子，姜齐只需遵从便是，其他诸事无需多想！”
康帝终于笑了，笑的朗声而开怀。
可曹世横背后的冷汗却多了一层，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康帝的试探！
想来也是，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忌讳臣子参与夺嫡和党争？尤其是像姜齐这种贴身的谋臣，一旦让帝王看出偏向哪一方，或者有参与夺嫡的迹象，那轻则被清除出权利中心，重则，可能就会有灭顶之灾！
不过这也只是针对谋臣，尤其是被君王亲近的或者有才能的谋臣，向他曹世横这种没脑子的人就算了，估计康帝也懒得忌讳他……
“对此事你如何看？”笑完之后康帝缓缓发问，不过这一次明显已经不再有试探的成分。
“召回皇城吧！”姜齐淡定的说着：“一则便于陛下近距离查探大皇子的才能，看他是否是可塑之才，然后再考虑立嗣之人也不迟。二则，若大皇子确实才学卓著可堪大任，陛下也好提前在朝中为他培养权势、铺平道路，以免登基之后根基不稳，被权臣谋乱。”
“嗯……”康帝捋着胡须微微点头：“第三则呢？”
“这第三则……”姜齐的眼神渐露冰冷：“避免夺嫡内耗！大皇子自幼在军中长大，统军能力自是很强，至少其他诸位皇子是比不了的，就拿此战来说，以五万精锐奇胜二十万大军，如此战绩便是我朝中所有将军联手，也未必打得出来。这样的皇子……还是别放在外面好！万一日后陛下选择的储君是其他两位皇子，那至少也要保证如此善战的大皇子人在皇城，而不是远在边疆、手握重兵！”
“不错！这才是朕真正顾虑的，至少可以保证新皇顺利登基，不至于出现藩镇皇子率军夺嫡、篡位内耗的风险！”康帝沉吟之后指着聂公公传出口谕：“传朕旨意，立刻调陈旭回朝，念其此番临危扶颠、征战有功，加封岐王！”
“遵旨！”聂公公急忙带人去起草诏书，写完之后康帝加盖玉玺便命人送往了北境。
“还有一事！”康帝郑重其事的看着姜齐：“给朕准备一批学子，要有治国理政之能，还必须是寒门出身，不得与皇城权贵、朝中重臣有交集和背景！”
“臣下领命！”姜齐深施一礼，已是明白了康帝的用意：“臣下即刻去办，尽快将名单程与陛下。”
“嗯！”康帝缓缓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不觉心神大好，多日以来的苦闷也一扫而空：“传令，摆驾回宫！”
“是！”周围几人躬身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