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装神弄鬼？”
林夏和张兮今进门后，大门就轰的一声关上。
她问出那句话后，空中响起了阴冷的笑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你这个违背天道之人，继续活下去只会给世间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过来让我吃掉吧，你本来早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林夏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子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怎么会有人知道？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青龙白虎，队仗纷纭……”
张兮今的声音在她耳边隐约浮动，也不知道念诵了几遍，她才从恐惧中走出来。
“邪祟蛊惑人心，会让人看见自己最恐惧的东西，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要怕，有我在。”
她的手被张兮今拉住，越来越紧，再也没有松开。
房间里是这个时候位置偏远一些的农村常见的“吊灯”——长长的暗红色外皮包裹着的电线，直接搭在房梁上过，昏黄的电灯就吊在屋子中央晃来晃去。
林夏和张兮今一起一步步小心穿过阴冷的堂屋，往敞开的卧室走去。
越靠近，林夏就越能感觉到令牌的温度，那种热，就像是把一块烧红了的烙铁按在她身上一样。
而且可能是因为里面那个东西太过强大，就算张兮今和她在一起，她耳朵边还能听到那个冰冷刺骨的低吟。
“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年零三个月，终于等到你了……”
“你的命都是偷来的，你和我才是同类，现在你却帮着这些愚蠢的人类来驱赶我们，你该死，你该死！”
“你以为为什么会三界分割？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凡人能重开六道吗？做梦！”
听着这些话，林夏只觉得冷，哪里都冷。
从脚底到大腿，从手指到肩胛，从鼻尖到胸口，从皮肉到五脏。
她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幻觉，都是因为她自己内心的恐惧才出现的幻觉，不是真的，没有人知道她重生事。
可是森森的诛心之语一下下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甚至恍惚间她眼前再度出现了父亲被水泥板砸得头破血流的场景。
这本来就是她心中的噩梦，偏偏那个声音还在一直说着——
“谁都不能改变历史……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
话音未落，前世发生的种种不幸都快速在她眼前闪过，一遍又一遍。
血浆……
葬礼……
电击治疗……
她忍不住惊恐地发出喃喃声：“不要！不要！”
神经被绷到极致后，她眼前一阵眩晕，然后落入了一个带着殿前沉沉香火气息的熟悉怀抱。
经年供奉王灵官沾染上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孔，耳边响起张兮今低低的念咒声。
她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只发现自己耳朵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然后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然后被扔进了大海里一样，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接受不到任何讯息。
因为什么都无法感知，所以林夏连举手投足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没办法做出来。
想到屋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道行，她不得不借助系统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她按遍所有的按钮，都没找到能看见这个世界的通道。
她急得胸脯像风箱似的喘着粗气，心里像油煎。
“客服，这到底怎么回事？”
耽搁一秒张兮今都有可能出事，她耗不起。
［店主肉身五感被封，无法感知外界事物。］
“你有办法解开吗？”
［搜索中……］
［店铺等级过低，搜索无果，请店主自行寻找方法。］
看见这句话，林夏差点没跳起把那个实体都没有的客服暴打一顿。
离林夏不远的张兮今此刻已经到了门口，房间里正坐着长着罗伟的脸的刘志华。
他僵硬地抬手鼓掌道：“不愧是张真人的后代，做事够果断，我喜欢。”
张兮今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桃木剑一挑，剑尖直指刘志华。
“你个山野小妖，本该潜心修行，为何连害两人性命，为祸人间？”
刘志华鼻子以诡异的角度动了动，如果林夏还能看得见，一定会想到狐狸。
“那罗伟不知死活一个人钻进了山上猎户的陷阱，要不是本座他早死了！
还有这刘志华，是他自己见财起意想杀了罗伟抢他身上的东西，这送上嘴的美食你说我能不吃？”
张兮今一手成剑指，抹过桃木剑剑身。
“这不是你挖人脑髓占人身体的理由。”
翘着二郎腿的刘志华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人类毁我家园杀我子孙你为何不去杀？而我只是杀了两个愚蠢的人类，你却要来管？难道我们山精天生就该比人低一等吗？”
张兮今没有打断，由着他说出自己家园如何被伐木机器毁掉，说着自己的妻儿如何被人捉去做成昂贵的狐裘。
末了，他开口道：“所以你现在才看见我，而不是在伤罗伟的时候见到我。”
林夏眼睛能重新看见的时候，她身上的令牌已经不再发烫，而张兮今正在给刘志华超度。
刘志华的头被他用衣物遮挡住了，但林夏还是在他的胳膊上腿上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牙印。
罗伟也被赶来的蒋利民从山上抬下来，同样头也被遮得严严实实。
跟在他身边的王键一脸惨白，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被允许进入屋内的村长刘严清瞅着这一幕，连连叹气。
“作孽啊……”
蒋利民例行公事地问到：“请问您知道什么线索吗？”
刘严清瞅着地上的刘志华，用力把手里的木棍往地上杵了好几下。
“我怎么会不知道啊，山神几十年前可是救过我们北丘坝村人的命啊！”
林夏狐疑地忘了一眼张兮今，直觉和他爷爷有关。
张兮今只是朝她笑笑，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我记得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打仗，我跟着爹娘从山外躲进山里。
当时几个邻村还活着的人啊，也都一起进了这深山老林。
我们刚到这北丘坝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地，什么都没有。
但是当时几个村里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小孩，走到这里实在是走不动了，我爷爷就拍板决定在这里住下来。
大伙儿你帮我我帮你，在这里建起了竹房子，再后来有了力气又修了木头房子。
三个多月过去了，所有人没听见一声枪响，大伙儿都高兴啊，说这个地方选得好，安全，没有人想到，隔天夜里就出了事……”
老村长年纪大了，有些口齿不清，所以说起话来语速很慢。
但在场的没有一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都认认真真听着。
“一个大狐狸突然从山里出来，咬死了村里的鸡啊鸭啊什么的，当时逃难的时候本来就没带几个鸡鸭，好些还是从山里弄回来的野鸡给养着的，所以那天晚上村里养的活物都给吃光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跟着爸爸追出去的时候，那大狐狸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满嘴的鲜血把我吓得好几天都不敢一个人睡觉。
那天就有人说了，这是山上的山神，是来警告他们占了它的地的，如果再不走，就要把他们都给吃了。”
说到这里，老人清瘦的脸上露出愁苦的神色。
他说好不容易才进了山刚刚安定下来，哪里还走得动？
而且再往里走，树高得都看不见太阳，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野兽。
所以村里的人因为意见不同就吵起来了。
“后来，年轻些的就继续往山里走，我爸妈也一样。但是我爷爷坚决不肯，非把我留在了身边。
当时我爸妈走之前还跟我说，等找着地方了再回来接我和爷爷，却不想，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
听到这里，王键忍不住插嘴问道：“当时进山的有多少人？”
刘严清板着数字算了半天，最后摇着头说：“记不清了，但是当时一起逃难的至少有五六个村。
那个时候一个村差不多几十户人家，就算好多都死在了战场上，或者出去找活路了，但也剩下了不少。
所以进山的那些有力气的腿脚利索些的中年青年，怎么也有一两百了。”
王键听到这个数字，目瞪口呆道：“这么多人一个都没回来？”
刘严清闭上眼睛没有亮色的眼睛，沉重地摇了摇头。
“一个都没回来，一个都没有啊……
当时村里人都怕了，不敢也没人能进山去找他们，就想着能不能找人帮忙。
但是那个时候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怕出去遇上土匪或者打仗的，所以不敢往山外面走。
村里一个老人说玄阳观的观主很出名，就说让几个身子硬朗些的五十多岁的人去请。”
王键听到这里又憋不住一肚子疑问了，乘着老人说累了喘气的时候赶紧开口问：“玄阳观在太初山，从这里坐车过去都得七八个小时，他们还要走山路，也太危险了吧？
既然都是危险，那为什么不让人出去打听一下情况呢？
说不定那个时候外面已经解放了，可以出去了也说不定啊？”
刘严清看着这个问题多多的年轻人，笑着摆了摆干枯的手。
“年轻人，你是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啊，比起在路上被毒蛇咬死，我们更怕出山。”
王键不服气地说：“可是出去也不一定会遇到打仗啊，那个时候都挨着解放了，但是走那么长的山路，五十多岁的老人肯定吃不消啊！”
老村长对他的反驳也不生气，只是眯了眯眼，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你看过大炮炸了之后的碎片把人脑袋削掉吗？
我们那群逃难的人，全都见过。”
话一出，整个屋子愈发安静下来，王键也垂着眼睛不再说话。
见氛围再度变得低沉，刘严清杵了杵手上的木棍，用力驱散这股悲伤。
“张真人不愧是张真人，在我们的人还没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就和村里派出去的人撞上了。
回到村里后，他告诉我们那是世代都生活在这个山里的狐狸。
他还说这个狐狸既然上次来的时候没伤人，估计已经有灵性了，所以不能随便伤害它。
真人给我们摆了法坛，不知道用什么神通招来了那大狐狸，和它达成了约定。
从此我们每天在山上当初摆法坛那个地方送吃的，而山神则不再骚扰我们村子。”
林夏不用听下去，就知道后面那个狐狸不仅遵守了约定，而且在土匪进山的时候还帮着村民吓走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悍匪。
因为，在那种时候，动物比人更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