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靳飞景到约定的地方，接到了一名年已花甲的老妪，送到了裴星璇新置办的私宅——冰心苑。
这座宅子挂的是齐琅北的名，如此一来，才无人敢来打扰。
裴星璇是入夜才离开的黑市，没有乘坐车马，而是一袭黑纱裙，与竹露一起来到了这座冰心苑。
老妪一见到裴星璇，便是扑通跪地猛磕头：“三小姐！老奴拜见三小姐！”
裴星璇落座后，没有让老妪起身，而是启唇问道：“你伺候过我母亲？”
老妪低着头，半晌才低声道：“是，老奴在猼姨娘抬姨娘时，奉夫人之命，去伺候过猼姨娘……半年。”
“半年？”裴星璇皱眉问：“为何是半年？”
老妪低着头，犹豫半晌，也没有回答。
裴星璇递给了竹露一个眼色，竹露上前放下了一个托盘。
老妪看着这一托盘银元宝，眼底浮现贪婪，立马知无不言道：“夫人得了颇重的妇人症，不能再侍奉老爷，可她又怕老爷会自外头纳一位贵妾进来分她的权，她便四处寻觅年轻貌美的女子，最终选择了家道中落，却貌美如花的猼姨娘。”
裴星璇眉头更是紧皱：“我母亲不是为了给爹娘治病，卖身到丞相府为奴的？”
“这些都是大夫人的谋划，她一早打听到您二舅父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赌债，她便帮您二舅父还了赌债，又命曹妈妈去私下见了你外祖父外祖母，就这样……把猼姨娘骗进了丞相府。”老妪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母亲非是愚笨之人，她怎会意识不到这是个圈套？”裴星璇听着这明目张胆的骗局，心中无比震怒，他们怎敢如此欺她母亲！
老妪叹气道：“三小姐，猼姨娘性情刚烈，在得知一家子如此算计她时，她十分愤怒，也很心灰意冷，便答应了卖身为奴到丞相府，还了父母养育之恩，与一家子就此恩断义绝。”
“难怪这些年来，猼家的人从未找过小姐您。”竹露就觉得有哪里奇怪呢。
这样一想，可不是猼家人没有出现，便是最大的奇怪么？
老妪却是摇了摇头：“不是猼家的人不想找三小姐，而是他们无法来找三小姐。”
竹露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妪依然低着头：“猼家在猼姨娘得宠时，也死皮赖脸上门打过秋风，可猼姨娘没有见他们，倒是夫人为了不让臭虫脏了府门的地儿，给过猼家人一些钱银。”
“说重点！”竹露这急脾气真听急了。
老妪忙诚惶诚恐道：“三小姐您的外祖父外祖母早已病故，大舅舅因涉嫌与有夫之妇私通，被对方家使银子弄去了矿场，至今生死不知。”
“您二舅舅据说疯了，如今被关在疯人塔呢！”
“还有您姨母，听说她夫君做生意失败，把妻儿都卖了，如今……”老妪稍顿，继续道：“如今在地主家当小妾，时常被主母磋磨，儿子也不知被卖到何出去了。”
“这是恶有恶报了？”竹露真没见过这样令人大喊痛快的现世报！
老妪低头不语，她心里是觉得这是人为的，可究竟是谁下的手？
她怀疑过夫人，可又觉得夫人没必要大费周章去弄这落魄户一家子。
裴星璇望着老妪又问：“你可知晓忽应笑？”
“忽应笑？”老妪想了想，猛点头道：“知道！猼姨娘很喜欢这位大才子的诗集，也是因为猼姨娘爱上了诗词，时常陪老爷去书房，才会与老爷亲近一些，不似一开始对老爷那般的冷若冰霜了。”
裴星璇让竹露和靳飞景都出去，她起身走到老妪面前蹲下来，低声问：“丞相夫人还对我母亲做过什么？”
老妪身子一抖，衣领被一只素手揪住，她吓得脸色惨白道：“三小姐，这事都是夫人的主意，曹妈妈去下的药，我当时只是府里一个厨房洗菜的老妈子啊！”
“下什么药？”裴星璇心里已有了一个不祥好的猜测。
老妪对上眼前这张很像猼姨娘的脸，惊恐万分道：“猼姨娘家里再是成了落魄户，可她骨子里还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如何会去做一个通房丫头，所以……所以……所以夫人对她下了药，把她送到了老爷床上！”
裴星璇松开了老妪的衣领，眼眸中滔天怒火，声音却是愈发冰冷：“后来呢？她还对我母亲做过什么？”
老妪已是吓得肝胆俱裂，跪地低头道：“夫人只需要一个貌美的婢女拴住老爷的心，自然不可能让猼姨娘有身孕，猼姨娘似乎……似乎也不想怀老爷的孩子，因为好几次老爷留宿猼姨娘处，夫人都会命人送来迷情香，或是又下药，反正……”
“我母亲没有一次是心甘情愿，楚颜她如此卑劣行径，与秦楼楚馆逼姑娘接客的老鴇又有何分别？”裴星璇怒极，这就是高高在上的高门夫人！
无耻！无耻至极！
老妪吓得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三小姐，这都是夫人和曹妈妈干的恶事，老奴当时也是被逼无奈，还请三小姐……”
“你走吧！”裴星璇背对着老妪，捏紧的拳头里，是被指甲刺痛的掌心。
她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却一生忍受了这么多的屈辱！
老妪把银元宝揣怀里，起了身，又说了句：“三小姐，还有一件事，老爷当初之所以送猼姨娘去乡下庄子上养胎，也不全然是因为天玑皇后的案子，似乎……似乎是夫人对老爷说了什么，老爷怀疑您不是他的亲骨肉。”
“我知道了！”裴星璇忍着想杀人的冲动，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滑过了脸庞。
老妪低头忙退了下去，出了门，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竹露忙跑了进去，抱住自家小姐道：“小姐，您干嘛要放她走？她也曾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我不想你双手过多沾染血腥，而我……”裴星璇望着自己的双手，她裴家有祖训，若是行医救人之手沾了人命，便终身不可再行医！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想遵守这条祖训了，可她又真的下不了手去杀人。
这大概是与她从小到大的教育，和生存的环境有关吧？
可这个老妪，她也没打算轻饶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