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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2023-06-28 11:053,327

  

  有几个伤员,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特别是那个张大户,他枪法准,有一把力气,就站起来说,怎么打我听你们的,也让我参加吧。我看了看排长,袁翠明说,行。也做好准备。伤员好的差不多的有四个人,就把腿缠缠,准备战斗。说实话战斗还是靠男的,要不是那几个男的,我就不知道那一仗是否能打赢,现在想来还后怕。人是个怪物,什么事情不能回忆,一回忆就觉得自己的很苦,那个时候我们没有觉得苦,也不知道害怕,满腔热血,一肚子仇恨,看见一个个战友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我们就不怕牺牲。

  我跟袁排长说,你留在山上准备,我带两个人侦察。袁排长同意了,告诉我要小心。说过,我带着张大户,还有一个小不点,我们都叫他小星星,是张大户的侄子,叫张智明,小名叫大椿,装着一家三口,提着筐出了大山。我那时候长得漂亮。周晓梅看着老杨笑笑说,你不要见笑,我是武汉人,皮肤白,又说不好商城话,口音一听就明白,为此我把脸上糊弄了一些灰,看起来还不是故意的,手同着装着哑巴,张大户装扮成我丈夫,他的口音接近山里口音,就说是回娘家,在外讨点饭吃。刚下山就碰上了顾敬之的小炮队,拿着长枪。当然我们没带枪。就问我们干啥,我们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说了,那个兵痞子斜眼,腿抖着盯着我看,我头低着。不知道哪一点被他看破了,走上来用手托着我的下巴,笑咪嘻嘻地说,这般漂亮咋这般脏呢?我当时没吃东西,喝了一肚子水,咕咕乱叫,他托着我下巴时,我心想坏了,虽说饥饿让我变得蜡黄,但是我毕竟年轻,这一点肯定看得出来。这时,张大户上来了,对着兵痞子发火说,你干什么?她是个哑巴。那个兵痞子就哈哈大笑,还说,哑巴,哑巴咋连屁都不放呀。谁知道刚说完,我忍不住,嘭,就放了一个响屁。那兵痞子一愣,赶紧捂着鼻子用手扇着骂,她妈的,原来真是哑巴,看起来怪年轻的,其实是个蠢货!快走,快走,别耽误老子捉共匪。

  哎,真是好险呀,也真搞笑。周晓梅说,我们到了石生财家的后山,藏在山里面,可以看清石圩子的全景,那条密道我知道,只是观察里面布防情况,我们看了两个多小时,看见里面十分热闹,好像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我说张大户,你呢别动,石圩子狗多,我呢靠近,听听情况。我装着挖野菜的,靠近了,就听到里面人说,三姨太回来住几天,老爷正忙着县里事情,听说来了一个大官,老爷就把小炮队的人马拉走了,布置在各个路口,防止共匪袭击。真是多此一举!你想想,这多天剿匪,都剿灭了,哪还有共匪?另一个人说,小心谨慎还是对的。正在这时候,我后背有人猛地拍了一下,把我吓得半死,回头一看是个女人,很瘦,也很漂亮,我正准备把她干掉呢,她说话了。她说,我知道你就是二姨太。妈呀,我当时就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瞪大眼睛问,你是干什么的?心里想,既然她认出我是二姨太,说明她认错人了,一定把我当成什么二姨太了!我说,是呀,你咋了?她说,听说你死了,我知道你没死,我想跟你走。我问,你叫什么?她说,我叫石莲花,我知道这里的情况。后来这个石莲花就参加了妇女排,还成了我们的骨干力量。石莲花很悲惨,但是她一定还活着,她很坚强。到了解放战争,我们就分散了,参加了不同的部队,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老杨,她回来过吗?

  老杨说,老红军回来的多,有些已经改名字了,我接待不少女红军,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她?

  哎,很可惜。周晓梅说,人跟人相遇是个巧合。那时候因为战争我们走到一起,如今解放了,生活好了,我们都惦念着对方,但是却寻找不到对方,要想能找到对方,只有这些死去的战友当介绍人了。说吧,呵呵笑。

  老杨说,你说的是不是那次你们奇袭石圩子,把石家男女老少四十多口一下子带上金刚台,逼着这个欠下红军血债的石生财放弃围剿,并且给你们粮食药物的那次战斗吧?

  就是那次,也是我们取得完胜的一次,放了几枪,我们没有一个人员伤亡。那些人带到山上后,大多都吓得要死,只有三姨太还是好样的,还跟我们讨价还价。我们开出的条件是,一是只准一个人下山通知石生财。要他送到山上一万斤大米。我们早已考虑储藏问题,已经找好了埋藏地点。二是开出药物。那些东西我记不得了,我们有医生,要了治疗伤员的药物。三是盐。也是最重要的。几个月都没有吃到盐了,真想吃盐。还有一条,放我们一条生路,怎么放呢?我们在山上不下去,你们也不要进山。说实话,我们对这几条都没有信心。粮食,食盐,我们从石生财家里已经搞到手了,至于药物和枪、子弹,我们也提出来了,答不答应不要紧。至于不围剿我们,只当是白日做梦。信,是三姨太送去的,以后你们都知道了。我们有了粮食,就有了希望,伤员恢复得也快。有了信心就有了战斗力。为了防止石生财搜山,我们找到了一条密径。你们可能听说,石生财答应了我们,兑现了条件,但是你们不知道,石生财的人回去后,第二天就带着人马来搜山了,可惜没搜到。我们从金刚台的背面,有一个悬崖,下面是一个平地,最为奇怪的是那块平地上有一个洞,一般人看不出来,因为洞是在大石头下面,大石头上长满草,我们把草撩开,顺着洞爬进去,有一条密道,直通二道河,敌人怎么也想不到。我听说,石生财派了五千多人,围住大山找了一个多月,一个人影也没有找到,气急败坏地回去了,拿枪把石家十多条狗都打死了,还指着狗对小炮队的人说,你们就像这些狗,平时汪汪叫,一到关键时刻就哑了。要是再出现此类问题,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老杨说,我们跟着周老红军走了几十里路也不知道她干什么,也不好意思问,到了一家农户,是四顾墩候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了,还住着茅草庵,她进了寨子,打听候老太太还在不,这时候老太太从菜园里走过来了,看了半天也不认识。周老红军说,你忘了?那天大雪,敌人追我,我跑到你家门口,你把门开开,看见雪地上有印子,你把鞋倒过来,又顺着来路走了一遍,回来跟我说,你躲到红薯窖里,我就躲了进去。一会儿民团来了,问你见到土匪婆没有,你问啥婆,我叫侯婆,民团还打你,有一个矮子说,看来没到这里,你看,从这里沿原路返回了,说不定藏在我们来时的路上呢。说过民团端着枪走了。你看见民团走了,你出来给我两个红薯,还给我两棵大白菜。我给你写了一个条子,说是解放了,你拿着条子找政府要补偿,你拿去找政府了没有?老太太笑出了一波一波歪斜的皱纹,摇着头说,你还记得,我都不记得了。

  老杨说,我对周晓梅说,不是你记错了吧,老太太咋不记得了呢?

  周晓梅想一想说,没有,一定是她不想承认。为啥不想承认呢?只听老太太看着我们离开时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太太看着我们,直到我们没入大山里,看不到背影了才扶着门框进去。

  回到商城,周晓梅也去看望了烈士陵园,一个一个察看,十分仔细,始终是皱着眉头,走一座坟按照商城的规矩烧纸磕头,然后又去到另一座坟,都是一样的动作。我问这些人的生平,她也不说,自顾在那咕噜,声音很小,别人听不清楚,只见她看着坟,盘膝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啥。都看完了,好像还没有看完。她又回头查看了一遍,似乎遗漏了什么。出了烈士陵园,她又停留了一下,随即又拐回去了,从第一个墓碑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察看,边边角角都察看完了,对我说,这里怎么缺少两个人呢?

  回到县里见到了县领导,周晓梅立即与县领导交换了意见,听说想自己出钱在斑竹园给周维炯和王玉兰建造一座墓,可能是因为找不到周维炯的骨灰,没有人能查找到王玉兰同志的档案,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牺牲的,所以也没有协调好。但是县委领导也说了,可以调节,你作为老红军,想为老战友建造墓,那是支持的,但是一切都属于个人行为。

  周晓梅听说了,对我说,算了,周维炯和王玉兰没死,都还活着,一直活着。只要我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甚至我死了,他们还活着。说完,流了许多眼泪,提着包上了车,走了。

  老杨说,1982年,光山县人民政府在白雀镇南端白露河畔的香炉山上立碑纪念,徐向前元帅亲笔题写了“白雀园殉难烈士纪念碑”碑文。2002年9月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到了83年,在清明节的时候他去了一趟白雀园,看到了参天的纪念碑,想告诉周晓梅,让她来看看,因为“文革”,那段时间出现了空白,也就不知道地址,不知道联系方式,不知道周晓梅还健在不,也不知道周晓梅的腿疼病好了没有……这些事情一直放不下,一直窝在心里……历史就是这样,放不下的东西,只有时间帮你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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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遍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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