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炯被抓,当时张国焘的特派员周维纯逮捕周维炯时很多战士质问:为什么要逮捕周师长?周维纯说,这是分局的命令,周维炯是反革命。战士们愤怒地问:反革命为什么尽打胜仗?周维纯怕周维炯部下闹事,对周维炯说,逮捕你是分局的命令,你要服从。你的下级这种无理行为,你必须制止!
周维炯感到自己对党、对人民问心无愧,虽然对分局错误决定十分气愤,但他还是制止了部下的不满行为。他对战士们说,组织上会把问题搞清楚的,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对于如何处置周维炯,张国焘很犹豫,他回忆周维炯带着部下去接他的情形,淡然一笑,觉得大丈夫做事就应该不计个人感情,再说了那是中央的决定,是组织的决定。忽然又想到蔡同志,没有见过,不过听中央的人说蔡同志是个铁匠,几次被捕都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这个人很可靠。”这么可靠的人为什么背叛呢?不会的。这就是周维炯的阴险之处。张国焘又想,蔡同志要真的背叛了,也说明他革命意志不坚强。像蔡同志这样视死如归的人就背叛革命,那么像周维炯等从土匪、地主、和旧军队里脱离出来的人就可靠吗?不可靠,一定不会可靠!他们脚踩两只船,是革命的机会主义。要是革命胜利了,他们就是革命的功臣;要是失败了,他们就会跑到敌人的阵营,拿我们的生命去请功。太危险了!周维纯说啥?在审问周维炯时说他是反革命,他十分震惊,反问,要是反革命我能亲自杀掉危害革命的亲舅舅吗?妹妹周维灼能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吗?说明周为了个人的利益已经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更可怕。就像王莽,为了证明他大公无私,杀掉亲生儿子,这是不正常的。想起来了,这个人英雄主义太严重,独裁,在32师,在2师3师都是他说了算,降为副师长还发牢骚,部下也跟着发牢骚。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逮捕他,一个连还想造反,这还了得,不能放,杀掉,杀掉,坚决杀掉!
周维纯又跑来了,对张国涛毕恭毕敬地说,张书记,周维炯还是不交代,还问,啥叫AB团,啥叫第三党?
你们用刑了?
没。
你要知道,这种人是不会轻易交代的。他是在跟你们打迷糊。张国焘忽然转过头,看着周维纯,嘴里念叨着,周维炯,周维纯。
周维纯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说,张书记,您请指示。
指示什么?你们挺讲感情呀!嘿嘿……张国焘眼睛眯虚着,让人看了害怕。
在黑屋里,周维炯怎么也想不明白,张国焘是党的一大会议主持者,中常委之一,难道这个人是叛徒?不可能呀。当时接到通知,说是中央派遣一位领导到鄂豫皖苏区,都高兴呀。没想到是他。见面了,我更高兴。我从此不再迷茫了。有了方向,县委也从此不再迷茫了。
周维炯想到了詹谷堂,这位苏维埃主席,这位良师益友牺牲了,牺牲在白狗子的刀下,牺牲得那么壮烈。顾敬之、石生财对詹谷堂说,只要你申明你不是共产党员我就放了你,可你却说,就是死了也是共产党员。他们还说什么,给你高官,给你厚禄,你却嗤之以鼻,你说什么,那些都是人民的血,人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敌人急了,打你,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你咬着牙,把生死置之于度外。你还说什么,生死之间唯有共产党人死得其所,因为我们是为了理想而死的。
周维炯忽然想到那个神秘的戴少爷,其实他知道她就是石生财的二姨太。石生财可谓作恶多端,没有亲自宰了他很感遗憾。石生财杀了多少共产党员,数都数不清楚了,但是,这个戴少爷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呢?难道是为了阻止他的恶行?也不像呀。那是为什么呢?这一点周维炯怎么也想不通。是呀,周维炯也有想不通的时候。记得那个徐子清,来到斑竹园,是个挑货郎的,给穷人织棉袜,他结识了詹谷堂,找到了商城党组织,定下了起义的计划。但是为什么起义成功了,他就要把部队拉到他的家乡去呢?企图是什么?梯云、泽渥、徐乾等同志说的对还是徐子清说的对呢?梯云和徐乾还是他们的老乡,他们之间都有分歧,咋判断呢?周维炯回忆着,当时是让把32师交给商城县委领导,但是徐子清、徐其虚二人却死活不同意,还说,革命刚刚起步,需要31师帮助,商城县委的同志很不成熟,难道徐子清说对了?张就是因为商城党不成熟才改组?可是,我作为一名红军战士,听党的话,跟党走,永远忠于党,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准则。但是,我该听谁的呢?谁才是真正的党呀?
梯云、泽渥、谷堂才是真正的党吗?那么,徐子清、徐其虚,虽说不是商城人,但是他们领导了黄麻起义,到了商城又帮助我们取得了起义的成功,很显然,他们也不是叛徒,也不是反革命。那么梯云、谷堂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吗?谷堂一家五口都死在敌人的屠刀下,梯云全家十口人就有四口人为党献出了生命,攻打六安的时候,梯云的肠子都炸出来了,他仍然鼓励同志向前,回到商城就牺牲了,临牺牲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革命尚未成功,还需同志努力呀!是在我的怀里死去的,这难道是假吗?到底谁才是假革命,谁才是暗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呀?
张国焘!张国焘来了,我看到希望了。他毕竟留过苏,是北大的高材生,是我党早期的革命家,是我们这些为共产主义奋斗的人所崇拜的对象。虽说在打仗方面不太在行,有时还有点家长作风,但是张有大家风范,敢于决断,这一点还是很让人佩服的。来到之后,见面虽说很少,但是每次打胜仗了都要夸赞一番。就是全盘否定商城党,改组商城党,这一点令人费解。难道商城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糟糕吗?说什么商城党极度糟糕,很多人都是脚踏两只船,摇摆不定,是投机党,是土匪党,是不纯洁的布尔什维克!哎,听了不光光是刺耳,心里很难受。周维炯想,说我还没有达到共产党员的标准,那还有情可原。检查自己,在儿女私情上还是有问题的,自己不该爱上表妹漆德玉,她是大家闺秀,是大舅的女儿,大舅当面指婚,自己也接受了,大舅是前清的秀才,是大地主。大舅死得早,但表哥漆德玮参加革命,大舅支持,大舅还是很开明的,难道说这一点自己就不纯洁了?既然是共产党员,也许就像张说的,就不该有儿女情长。这还是小事,还有那个戴少爷,见过几次面,拜了把子。拜过之后,从武汉回来,跟他讲了许多党的道理,好像还听得进去。那一对眸子发亮,我知道她对我崇拜,也很相信我,最后一次见面才知道她是女的,还是石生财这个狗民团头子的二姨太。难道这是石生财设下的陷阱?但是石生财的二姨太从此也没有找过我,听说商城起义之后,戴少爷失踪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漆德玉还是戴少爷,对党的事业都没有损失,那纯粹是个人的事情,我想这一点不能算是反革命吧?
打土豪分田地,完全按照八七会议精神搞的,怎么也错了呢?周维炯在这一点上实在想不通。张书记说,商城党革命不彻底,特别是体现在土地分配上。如今商城党还给地主分配土地,应该纠正。应该没收地主的土地,不分给他们土地,因为他们是我们革命的对象,是我们的敌人。对于富农分坏土地,因为他们享过福,现在应该受罪。对于苏维埃留下的土地也有意见,“我们是无产阶级,怎么能拥有土地呢?全部分光,分给贫雇农,这才是革命的真正意义,才是我们土地革命的目的。”张说的我就想不通,难道这样就平等吗?这样不是造成新的不平等吗?这样的革命不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吗?这几个月来,广大的农村乱了,又在重新丈量土地,重新划分成分。在和区,地主王才厚是支持革命的,把粮食都拿出来了,我们就宽大处理,分给了部分土地,让其自食其力,结果呢,听说又要重新划分土地,还把已分的土地收走了,王才厚就投靠了敌人。他知道我们苏维埃驻地很多秘密,包括红军藏身的山洞他都一清二楚,领着地方民团和国军找到了红军医院,造成四十三名红军伤员还有二十多名女战士牺牲,惨呀!张说是我们革命不彻底,导致敌人在关键时刻倒戈。你要说不对吧,也有道理,本来就是革他们的命,你还让他们给你作揖,可能吗?但是,要是不这样搞,这部分人能倒戈吗?我想也未必。最起码一段时间不会背叛革命。张毕竟是中央领导,有很高的理论水平,这一点是否定不了的。从这一点说,应该相信他。
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梦到了他娘。娘老了,头发已经发白。娘是大家闺秀,就是看中爹的倔强性格,就是看中爹能干才嫁给爹的。爹临死的时候说,炯儿,你娘这一辈子可不容易呀,你可得孝顺呀。说过,就死了。爹是被累死的,为了养活一家子,他给大地主吴盈利家打长工,混一点钱开了一家小商店,但是税赋能征收到一九三一年,爹死了八九年了,税赋也没有交清。爹被拉到县衙,用皮鞭刷,皮开肉绽,回到家里就不能走路了,一直躺在床上,没有钱买药,娘到舅家讨,除了大舅给了两块银元,其他舅连一粒粮食也没有给,妗子们还说,姑娘嫁出去了,还有上妈家来要饭的道理?娘回去了,爹也就气死了。但是娘没有享受到一天福分呀。儿子在外打仗,娘陪着东奔西躲,受罪受忧,多少次差一点被敌人捉住,都是乡亲掩护逃脱的。儿子也没有时间想,这会有时间想了,也不打仗了,在这间屋子里好好想想,将来胜利了,得好好孝敬。得跪下来,经常给老娘揉揉肩搓搓背,拔一拔头上的白发。
妹子德玉,调皮鬼!从小就跟自己捣蛋,自从到了俺家,就把俺娘叫娘了,也不叫姑姑了,羞不羞,等我再见到了,非要刮刮她的鼻子不可。不过嘛,德玉小妹就是好看。有大家风范。心也细。听娘说,娘东躲西藏,把脚崴了,肿得老高,德玉妹子给娘敷药,还给娘洗脚。娘说,德玉真是好媳妇,让我跟德玉结婚了,一定要疼她。娘也真是的,这一点我能不知道吗?德玉听到了,还扭过头装着梭理头发。娘提着筐子弄菜去了,德玉站在面前很温柔,摸着我的肩膀想靠,我就把她抱着偎依在胸前,我感觉到了,心里乱跳。说实话,打鬼子,杀恶霸我都没有心跳过,这次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硬是抑制不住。抱住了德玉,直到她说,炯哥,傻子,抱疼我了,我才猛然松手。嗨嗨……
笑什么?起来,起来。保卫处来人了,端着枪,拿着大砍刀,用脚踢踢周维炯。周维炯睁开惺忪的眼,看了一会儿,问,干什么?
送你上路。
什么?为什么杀我?周维炯站起来质问,我犯什么罪?
你犯什么罪你自己不知道吗?拿着砍刀的家伙说。
周维炯这时才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他说,我不知道。
拿砍刀的人说,你是反革命!
什么?周维炯以为听错了,又重复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不用说,也不用审,张书记指示,你是反革命,就地处决!
周维炯骂,我是反革命,我是反革命我能打胜仗吗?我是反革命我妹子能牺牲吗?我是反革命我能领导商城起义吗?
别再说了,周师长,上路吧。拿着长枪的人说,没让你交代同伙,没有拷打就算你幸运了。因为张书记说“周匪是商城起义的头,那一批都是他的同伙,不用交代。”
这个时候,周维炯才知道,逮捕的不止自己一个,也才知道被杀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但是,周维炯不为自己悲哀。看着窗外微弱的亮光,周维炯说,天快亮了,同志们,你们要保重呀。我周维炯死了不要紧,可是我们的梦想还需要努力。说过,跪下,朝着东方,朝着商城的东南,也朝着他娘的方向拜了两拜,说,娘,儿子不能为你养老送终了,也不能为你尽孝了,你要保重啊。
周维炯被带到小潢河边儿,走下去就是河湾,河水徐徐地流淌。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周维炯给他娘下跪的动着,张国焘也知道了。张国焘咬牙切齿地说,周匪是彻底的反革命,临死了,还不死心,还要给腐朽的体制下跪。周匪对革命是有罪的,让他为革命下跪!
在执行时,周维炯坚决不跪,弄得执行的人员没有办法,因为周维炯很有一把力气,两三个人也按不到。那个拿大刀片子的就用大刀在周维炯腿腕砍,血流如注。这个时候,站在圈子外面的人,拿着毛竹上来了,使劲儿对着周维炯的腿戳,都戳烂了,他还是直立着,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双腿仿佛就是钢筋铁骨,牢牢地定在那里。周维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愤怒地骂,老子不是反革命,老子是共产党,老子二十年后……!
另一个执行的人没有让周维炯说完,他从河沙湾里捡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使劲儿朝着周维炯的脑壳砸,周维炯倒下了,但是他没有跪下。
周维炯,这位身经百战的师长,就这样长眠在大地上,他的血和他的身躯随着小潢河流淌……周母得知儿子牺牲后,没有哭,她看着蓝天,颤抖地扶着斑竹,抚摸着,抚摸着,默默地抚摸着……过了不到半个月,张国焘派了几个人,偷偷地把周母也杀害了。
母子终于有时间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