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竞标赛开始了。
凡是被石生财用红笔勾的,都拉到大坑旁,十个为一沓。大坑上放着十条木板,被杀之人双手剪着推到木板上,刀斧手就举起了刀,然后对着屁股就是一脚,被杀的人往前一冲,刚好跪倒,此时,一刀砍下,头和身体两面分,都倒在坑里,然后开始第二轮。就这样,从吃早饭到吃晚饭总共杀了十轮,一百人报销了。杀过之后,把坑填平,好像那个地方被风吹过,除了一些草摆动了一下,其余都没有变化。一个大坑,自己挖的大坑,变成了百人坑,千人坑,万人坑,坑坑都是灵魂,坑坑都是灵魂的集中营。
解放后那些冤杀的人还愤愤不平,他们在地下抗争着,哭嚎着,每当下大雨刮大风,附近的人都能听到。三五个人从那儿经过,经常会迷路。漆黑的夜晚,从远处看,大坑的周围都有些萤火虫在上下跳动,有人说,那是天堂里的灯在为他们照路;也有人说不是的,那些烈士都知道路,只有叛徒才迷路,你看,死了一百人,怎么只有四五个人迷路呢?人生当中,什么都能糊涂,在道路上不能糊涂,要是糊涂了,前面就是坑,即使是反动派也为之唾弃。
王屠户不是叛徒,也不是反动派,从人类学角度找,很难找到他的位置,所以说,王屠户的下场很另类。听说没能活到解放,杀了那么多人,却在第二年死了,死得十分蹊跷。王屠户很安逸,也很寂寞,没有事情就来瞌睡,所以说王屠户有睡觉的习惯。到了夏天,天气比较闷热,正中午,吃过午饭,支起床午休,正打呼噜,一只下贱的臭虫咬了一口,又痛又痒,王屠户醒来,使劲儿用手挠,把肉都捞掉了,血染指头,捞到骨头还是痒,郎中说确实不知道是什么病,开了几剂中药,敷上也不管用,痒得钻心,问是什么原因,王屠户说在大竹园睡中午觉,就听见嘤嘤的声音,感觉又麻又痒,还痛,痛得要命,就像针扎在心上。抬到医院,医生说,也许是被什么毒虫咬了,没办法,只能抬回家。
石生财没有去看望,派了石虎。石虎去了,看见王屠户躺在床上,血肉模糊,一点力气也没有,指头断了,全是血,嘴也歪了,还在抽筋儿,抽成一坨儿。王屠户说,求求你石队长,你就给我一枪吧!石虎说,那咋能行呢?我是代表司令来看你的,怎么能杀你呢?王屠户说,你就行行好吧,别让我活受罪了。石虎坚持说,那也不行,我杀了你,还有法律管着呢,再说了,子弹也不是随便浪费的。王屠户又央求说,刀在墙上挂着,你就用刀吧。石虎有点生气,气急反说,拿刀也费力气。王屠户还是不死心,又央求说,你怕费力就给我一点毒药喝也行。石虎咬着牙骂,疯了!真是疯了!来看你,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不知好歹的死人!说过,也不管了,迈开步子出了屋子。
石虎走了,王屠户的女人也走了,只他一个人在屋。说也奇怪,不能动弹却能叫唤,于是就整夜嚎,也不断气。还能吃能喝,想死也死不了,想吃也吃不到嘴,手指头都捞断了,手指甲还长着,你说奇怪不奇怪?好在还能捞,但是越捞越痒,捞到骨髓了就痛,骨头不自然地跳动,每跳动一下就把心脏拽拉一下,心脏就往外流血,流血也不多,只喷出一股又停住了,所以也死不了。没办法去够绳,没有一点力气儿;去拿刀,睡在床上爬不起来,于是只能等死。
邻居是开妓院的,老鸨是个四十多岁的麻脸女人,听到王屠户一会儿像猪哼,一会儿成狼嚎;一会儿尖利,一会儿沙哑,声音极其难听,比磨砂锅还难听。老鸨怕影响接客就用手帕捂着鼻子用棉套塞住耳朵跑过来跟王屠户说,你要是想死也容易,只要不吃不喝也许能死。王屠户才知道谁个对他好,于是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当人们听不到声音的时候,走路的人闻到一股股恶臭,就跑到县里告了,于是县炮队来了几个人,推开门一看,死球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吃的,还是被人把肉割走了,或许一身烂肉早已腐化,就连皮也没有了,剩下一副吓人的骨头架子散放在床上。
石虎说,烧。也就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