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姨太的二哥死后，石生财做事都不让三姨太知道，三姨太也不过问，过问了也没有用。但是不管石生财干什么事情，在三姨太眼中都是对的。石生财就是上帝，就是神！我不知道在三姨太眼中石生财是个什么样子，我听说三姨太就喜欢军人风度，特别是石生财穿着蒋介石奖赏的游击司令服，显得特英武，听说他们的爱情就是由此产生的，还真有点传奇。三姨太把那套在颁奖仪式上穿的军装保存了下来，听说临死的时候还抱着。蒋介石为什么要奖励石生财，还不是因为他杀人太多？
杀人毕竟不是切菜，也不是杀猪，不是随心所欲的事情，更不能与快乐联系在一起，可是石生财有时就想当然。商城有个雩娄高中，在南五县都很出名，培养了不少英才，不少名门望族都把子弟送到这里上学。石生财也提倡教育，也知道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的道理，也做了一些事情。譬如为了能让雩娄高中列为省重点高中，他就采取了不少措施。像事前办好补习班呀，印发学习大纲呀，找人代考呀，到处托人了解考题呀，等等，这些事情都做到位了，还觉得不够尽善尽美，到了考试那天，他假装巡视，把考场外面老师做出的答案放在袖筒里，走着走着掉到考生桌子上，互相传递，也就达到了目的。据说考试非常成功，还得到了省教育厅颁发的奖章，雩娄高中也就成了豫南名校。在抗日之处，开封师专也就是现在的河大都搬到雩娄高中，借此机会石生财又偷出十多箱书和珍贵文物。当时的馆长说是石生财县长借阅去了，石生财说，我借阅，条子呢？馆长当时就傻眼了，心想，世界上赖人多不假，也真赖不假，但是也没有见过像石生财这般赖的人！馆长有口难言，也是一个迂腐之徒，气不过，就在雩娄高中大铁门上一头撞死了。省教育厅派人追查，石生财找人作伪证，说是馆长贪财，把书和文物卖了，属监守自盗，畏罪自杀。这件事情就算平息下去了。虽说事情平息下去了，可人心就像湿地有人走过，落下很多脚印，抹是抹不掉的。那几箱书和文物，有人说带到台湾去了，我感觉不太可能，当时全国革命风起云涌，盗匪迭起，那么多书和文物，能装几大箱，车运马拉都不方便，更何况石生财还把三姨太留在武汉，一个大活人都被共产党捉住了，那些书又没有长腿，一定走不远。解放了，政府根据有些人提供的线索，在龙头凹的一个山上进行开挖，挖出个山洞，当时都十分惊喜，认为一定是藏宝的地方，说不定能发大财，都争着往里跑，还出了事故，踩死了两三个，踩伤了二十几个。政府恨恨地说，石生财呀石生财，逃走了还在祸害群众。其实不然，祸害的不是石生财，是人心——听说人们进去一看，里面躺着十多具骨头架子，十分恐怖！我在走访时，听山里老人王敦峰说，达传店一时间失踪了许多石匠，被石生财征调去埋书了，埋好之后，就把这些人赶到山洞里杀了，再把洞口封住，就成了一个人的秘密。人死了，洞还是被掘开了，似乎秘密也解开了，其实不然，经过调查，山洞里死了不少人，还都是砍死的。山洞里一本书也没有。我怀疑王敦峰老人也是听说的，他却把手伸给我看，一道长长的口子。老人说，他就是石匠，就是那个唯一跑出来的石匠！我心里嘀咕——莫不是王敦峰早把东西盗走了？看了半天，老人很诚实，不像说谎的人，而且老人说，要是知道在哪，早献给新中国了，或许能立功呢。老人还说，他大字不识，要哪些书干嘛，我也就相信。但是，石生财昧着良心偷走的那些书都到哪里去了呢？
尘封的书是尘封的记忆，是永远的迷，是石生财埋藏的一个秘密。随着时间的流淌，一些迷雾也真相大白。其实，时间也会静止，有些迷雾当时也能解开。就说雩娄高中吧，开封师专搬走之后有些著名教师留了下来，这些教师当中确实有共产党员，他们按照省委指示，潜伏在这里，利用身份开展工作。因为这地方是赤区，有许多人用鲜血染红的热土容易发动群众闹革命。不知道这件事是叛徒告密还是石生财有预感，不管怎么说，他就把留下来的教师——有些是北大毕业的，有些是西南联大毕业的……总之，都是些著名高校毕业的，逐个审查，还动用了酷刑。锯响就有沫。经过审查，查出十多位教师都是他妈的共党分子，一怒之下拉出去毙了。枪毙了这么多老师，学校也有反映，学生闹起了学潮，要求石生财给个交代。是否这么多老师都是共产党员也没有人证，但是都做了刀下之鬼。雩娄高中一时阴霾弥漫。石生财杀的是共产党，国民党不但不追究而且还进行了表彰，还把开封师专的校长开除了。学潮被弹压下去，石生财更是得意洋洋，于是在学生里培养暗探。虽说学潮被弹压，但学生天生就是进步的种子，他们在学校里读《新青年》，读鲁迅的文章，暗地里传播马列主义，这些事情都被暗探知道了，立即报告了石生财，还指着名单说，这个武成器是潢川人，来求学，每月都回去，回来就带大量书，都是共匪的妖书，听着，什么《波罗蜜》、《吉檀迦利》等，我看都不是中国书，书面还印着大胡子，可能就是什么“马爷主义”。又问石生财，“马爷”是青帮还是红帮？石生财斜了一眼叹口气说，不是“马爷”，是一个外国人。这些暗探都是学生，不好好学习，整天找茬，哪知道什么是马列主义，都认为是一个帮会的头子，或者是什么骑马的祖宗，石生财在讲武学堂时接触过，但是感觉太过激进，好像里面内容都是对自己不利的，对照一下，自己也是剥削阶级，革命革命也不能革自己的命呀？也就没有认真看。回到商城，拉起队伍，那时候正是国共蜜月期，石生财感觉新潮，也想投机加入共产党，一是苦于找不到介绍人，二是做了不少对共产党不利的事情，堵死了门路，再加之设计害死了严官金，共产党看清楚了石生财的本质，也就没有争取，并把他当做顽敌打击消灭。
看着名单，石生财舔着嘴，感到格外兴奋，觉得升官发财机会到了。那时，李宗仁、白崇禧都在河南，好像第五战区是什么李品仙的部队，在大别山驻扎，借机讨好几位大员，顺藤摸瓜就可以摸到蒋总裁的老瓜蛋上，被蒋总裁亲切接见也是有可能的。一想到这些就兴奋，不觉哈哈哈大笑。汇报的暗探知道石生财的习惯，吓得赶紧跪下，点头像小鸡啄米，哀号着求饶。石生财一愣说，你们起来，没有你们的事，但是不能走漏风声，谁要是走漏风声，别怪我对他“大笑”。那几个暗探赶紧爬起，一溜烟跑了。跑出去了，还用牙咬自己嘴唇，感觉疼，才知道到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石生财拿出朱红毛笔，对着前面十个人圈了一个大圈。按照他的说法，一个大圈比十个小圈省事，再说了，杀了，就埋在一起，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安葬，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十个人杀了，灵魂哭泣，十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就这么杀了，还是石生财亲自到场杀的。杀的时候，石生财只是做了点名工作，点过名就叫十个人向前五步走，走到一排八月桂前面，石生财嗯了一下，然后脱下手套，这时候机枪响了，十个人倒在地上，血呼呼淌，站在对面的学生和老师都傻眼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动弹，也没有一个人叫，都傻傻地站着，张大嘴巴。直到石生财背影消失了，直到一个传令兵来说，石县长告示，这些人都是共党，就地处决。这个时候人们才听到那云彩眼里回荡着哈哈哈三声大笑，像魔鬼的声音。愣在当地的学生和老师，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扑向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