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糟糕,并没有像老斑鸠设想的那样发展。舟舟到了二道河找到总部,一问,总部人说,周师长已经带队伍走了。红4军大部队到巢湖一带活动,周师长打罢霍邱刚回来,也没有休整就接到命令,说红4军碰上了顾祝同的大军,战斗很激烈,已经转入阵地战。敌人十倍于我军,要求周师长立即率领红11师一部前去支援。周师长屁股都没有挨板凳,喝口凉水,立即集中部队,安排好之后,长途奔袭去了。你说的这个消息很重要,但是再重要也没有解救红4军重要呀。
舟舟心想也对,又带着人员回来了。回到龙头凹,这边打伏击已经打罢,虽说双方互有伤亡,但是石生财还是被打跑了,吃了一点小亏,从山的东边逃跑的。老斑鸠打死了石生财六个人,伤十多人,但是这边也伤亡四五个。山里面,钻山洞,最怕的是伤员,不光医疗条件有限,必要的跌打创伤药都没有。每次有伤员,老斑鸠都送往总部,那里有红军医院,条件好些。今天听舟舟说,大部队已经向东转移了,老斑鸠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谁知道这个时候,金刚台来了几个红军,他们送来药物和石棉,还把伤员进行了简单包扎,把子弹也取了出来。
吃过晚饭,去看望伤号,蹲下来给伤号喂饭。老斑鸠说,兄弟,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大部队东征去了,如今才有了今天这个败局,现在是最艰苦的时候,大家一定要挺住,等大部队来了,我们就好了。
伤号说,我们知道,但是疼呀,不叫唤出来更疼。
老斑鸠说,大家也都知道,不是我不会打仗,也不是我不明敌情,要是不东征,要是周师长哪怕只派一个排的部队支援,我们也就把石生财包饺子了。吃饭的时候,我就想,在这个时候石生财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大家都知道。但是我就在想,周师长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一定希望我们把根据地扩大、巩固,等大部队回来了有个家。我们这儿虽说是亲区,但是商城以北都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这儿艰苦,我们得顶住。没有受伤的得顶住石生财的进攻,伤号得给我顶住痛苦。你们有信心吗?
伤号经过老斑鸠的鼓舞,情绪高涨,有的还在痛也忍住叫唤,举着手说,俺家十多口,就有一半被石生财那个杂种儿杀了,还把俺嫂卖给城里一个麻脸,那个麻脸不是东西,临死害怕俺嫂再嫁人,用滚烫的油给俺嫂的脸全部烫伤了。这个仇不报我就枉为人!说着,流下眼泪。
老斑鸠点着头,拍着那位伤号的肩膀哽咽无语。扭过头对其他伤号抱拳说,兄弟们,我们不灭了这帮畜生就没有好日子过。我多次讲过,我家还有几斗薄田,还能养活一家人。再说了,我爹就给石家打长工。爹一辈子,临死的时候跟我说,石家对我们有恩但更有仇。我们是人不是猪,也不是畜生。我们要吃饭,要站着走路。可是我爹在石家就没有吃过一顿新鲜饭,全是剩饭。这还不上算,石家养了十多条狗,还有几只猫,这些动物都比我爹金贵,他们把吃剩下的饭菜倒给畜生吃,最后才轮到我爹吃。不知道有多少次,饭菜都放在狗碗里,那些狗也很有个性,就是不吃,因为没有肉。爹又去买肉,煮好,给狗吃。没有饭,只能从槽里把狗不吃的捞过来吃。但是爹忍了,爹说,这是命运,是天经地义的。我爹都成家了,生了我,我都有名字了,我叫吴传颂,但是石家为了耍威风,硬要我叫吴欠揍!我爹欠什么了?难道这也是命运吗?兄弟们,我是穷人,你们也是穷人,周师长一席话开导了我,让我知道要活个人样。他们不把我们当人,我们自己得把自己当人。我们要站着走路,挺着腰杆走路,这样活着,哪怕一天,也是人,即使被打死,也值得。
老斑鸠已经有些激动,看着那些伤员相信自己,他站在那里掐着腰继续说,就说这个石生财,与严官金是把兄弟,为了当县长,不惜出卖信义,这点最让我看不起。更为可恨的是,为了得到戴家的财产,步步设计,杀死了三个当家的。当然那三个也不是什么好熊,该杀,但是石生财手段卑鄙,让我这个老斑鸠看不起!那些杀人手段更是令人发指!你们知道吗?在余集,把我们金刚台一位女红军逮捕了,看着奶子,居然挖掉了当肉吃。狗还不吃同类的肉呢,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我原来以为石生财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那些都是他妈的装。我算看透了,不把石生财这个妖魔灭了,我们的下场都不好。我们只有斗倒他,消灭他,彻底铲除他,才能翻身,才有好日子。
那个控诉石生财的小伤号也站起来了,抱着老斑鸠说,吴团长,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呀。不过,我得对你说,你再打仗,要佩戴一把手枪,你是指挥官,也得有枪防身。你几次冲到敌阵,几乎被敌人活捉,都是大伙拼着老命抢回来的。还有,你不要往前冲了,你指挥就行了,兄弟们在后面,都为你的安全担心。
经过几次游击,与石生财的战斗互有胜负。时间过得很快,夏天过去了,转眼到了秋天,山上的树叶开始凋落,只有满山的枫叶燃烧着。
老斑鸠昂着头,看着天空,枫叶在风中摇曳,老斑鸠流着热泪,这时他才发现他被感动了,不好意思地微笑着拍拍小伤号的头说,好好养伤吧,秋天来了,丰收的季节到了。说过,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老斑鸠又来到他那简陋的指挥部,是个山洞,在悬崖绝壁下面,前面是一条壕沟,两边都是山崖,只有一条通道通往后山。沿着后山上面有一根索道,索道是通向对面的,走到一半往下落,就会踩到实地,拨开枫叶钻进去,里面就很宽敞,可以容纳两三桌饭。
老斑鸠把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召集来了,准备开一个会。舟舟说,听到传说,这次反围剿,红军败得很惨,死了不少人。说是中央来了一位领导,姓张,说话很有一套,理论水平很高,大家都服他,虽说死伤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有怨言的。就是这样,他很不满意,说战斗力太差了。还说红4军里面存在着非布尔什维克。说到这里,老斑鸠听不懂,赶紧问,什么,什么?啥叫“非布尔什维克”?舟舟说,我也不太清楚,就问保卫处的王庆海连长,王庆海你是知道的,是我们这儿出去的,除了他,我谁也不认识。王连长说,就是几个主义,什么流寇主义,AB主义,还有几个我就记不得了,反正说的好像就是我们这种思想。
老斑鸠挠挠头说,舟舟,你弄啥事情都毛毛糙糙的,你也不问清楚,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问你,你怎么见到王连长了?
昨天我从二道河回来,你去看伤号,大哥带人打扫战场并安排警戒,我怕敌人趁此摸上山,就带他们在山下巡逻,刚到枫香树,老远看见王连长往这边来,我们就迎上去,一见面,王连长就说,你去时,匆匆忙忙没有交代清楚,这次来是专门通知的。他说,总部要求,各游击支队,面临当前形势要做好三项工作,一是抓紧时间隐蔽,敌人要搞秋季围剿了;二是要发动群众与敌周旋;三是借机扩红。等待红4军到来时补充力量。说完就走了,好像通知的赤卫队不止我们一家。我留他吃晚饭,他也不干,还说,切记,切记!
老斑鸠皱着眉头说,听你介绍,不是周师长的习惯呀。周师长每次安排任务之后都说,哥们,拜托了!切记,切记,是哪位领导的习惯呢?
舟舟说,我们不问哪位领导,只要是总部通知,我们就要立即照办。
屁话!糊涂虫,简直是糊涂虫!你爹教过你这样做吗?要是打仗也是糊涂仗。三国时,魏蜀吴三家常年征战,特别是曹操,每次败走险要之地就要停下来察看地形,分析原因,并说要是我行军打仗,在这里埋伏一支奇兵,纵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看来诸葛亮的智慧还是有欠缺呀,说罢哈哈大笑。史称“曹操三笑”。而每次笑都被诸葛亮围攻,最后都笑不出来了。不说其他几次笑,就说曹操败走华容道,诸葛亮知道他的习惯,分析战局,认为曹操必走华容道,而那时候吴兵锐不可当,曹操命不能绝。诸葛亮也知道关羽欠有人情,于是就派关羽守华容道。而曹操也知道关羽的性格,所以曹操最后才能逃脱。从这里看出,首长习惯非常重要,要是“切记、切记”,你知道是真是假呢?
舟舟说,爹,我看像真的,王连长是真的,我想就是真的。
又是屁话!我看你真是糊涂虫!老斑鸠敲着桌子说,王连长是真的,那是什么时候?现在还是真的吗?现在王连长是真的,你能保证王连长就没有传假话吗?
这个,哪能有那么复杂呢?舟舟惊觉。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舟舟,你还小,打仗勇敢我很欣慰,真有点像名将罗成,要是再有罗成的智慧,吴家也就更加欣慰了。老斑鸠说,别看你爹不读书,但是知道得多。周师长肚子有货,听了他一讲,什么事情都想明白了。我跟周师长见面还是半年前,那一夜我们畅谈,从唐宋元明清谈到国民党;从江西谈到大别山,南无天北无地,古今中外,我算见识了周师长的博学,他什么都知道,特别是军事,给我举出了许多历史典故,我刚才讲的,原来听大鼓书也听过,但是没有从军事角度分析,是周师长从军事角度分析,才知道行军打仗必须根据敌人的特点用兵,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促膝交谈,直到天亮都没有睡意。周师长还说,从我这里学到了孙子兵法。我都不认识孙子是谁,当时还闹出了笑谈。我说,孙子,儿子才长大,还没有娶媳妇呢,哪来的孙子?周师长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说,老斑鸠呀老斑鸠,人人都说你打仗极富想象力,我还不相信,果然不假,就连谈吐都保持着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当时,我更不太懂,但是我挺喜欢周师长这种叫法。你想,生死之间还不浪漫,那什么时候浪漫?还有时间浪漫吗?最后才知道,这个“孙子”不是那个“孙子”,是古代的一个军事家,比诸葛亮还行;比诸葛亮还行,自谦叫孙子,可见不得了!周师长还跟我讲了共产党,那些道理真是闻所未闻。共产党真伟大,我们的事业一定成功!那一夜我懂得了不少道理。周师长临走,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让你走上革命道路,如果有一天被敌人捉住了,砍头,剥皮,你后悔不?我说,你不是说了吗?我是革命的浪漫主义,我怕啥?我是老斑鸠嘛!说得周师长哈哈大笑。我们喝了一夜小酒,真他妈的痛快!人逢知己千杯少,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走出这个破洞,我居然不觉得疲劳。送周师长上马,他抱拳说,兄长,拜托了!这才是掏心窝子的话呀。这个“切记!切记!”还想我们是不懂事的孩子,估计里面有诈。
爹,我看没有诈。舟舟说,要不,我们到南司走一趟,那里不也有我们的赤卫队吗?那个钱四宝不是你兄弟吗?问问他不就得了?
嗯,老斑鸠沉吟,然后说,舟舟,把你大哥叫来,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前。等以后有机会再说,我们不照办就是。反过来说,要是敌人耍阴谋,目的是什么呢?对,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来侦察敌情的。我问你,当时王连长问我们什么没有?
问了。舟舟说,王连长问,你爹呢?我说打伏击刚回来。我已经到总部汇报了,怎么,你们不知道?你们也不去支援,所以伏击打得不漂亮。我爹说过,要是有你们支援,这一仗一定能够活捉石屠户。你们没去,口袋就没有扎住,敌人就跑了。王连长说,我就打那儿来的,怎么没有碰见人影呢?我问王连长是抄小路还是走大路。他说,当然走小路。我感到奇怪,还在担心爹你算错了呢。
坏了,坏了,老斑鸠说,他一定是被石生财搂草打兔子逮去了。要不,就是叛变了。这个人我不了解,两种可能都有。快,你去召集人马,叫你大哥,还有三子,干脆你八兄弟都来,我们召开紧急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