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开会,山下哨兵上来对老斑鸠耳语,老斑鸠立即起身,寒着脸说,各位,先散会,有重要客人到了。
果然不假,哨兵带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虽说不认识,但很威武,特别是那个高个,像根柱子,脸庞消瘦,眉宇发怒。来到屋里,老斑鸠上去握手,那人好像不很情愿,只是说,我们来执行任务的,吴团长,真不好意思,我们是保卫局的,受领导委托,叫你到总部接受询问。
老斑鸠能听出来此话的意思,就笑着说,我呢,老斑鸠,今年也五十了,承蒙周维炯师长看重,参加共产党,为穷苦人打天下,现在笔架山南面拉起一支军队,专打土豪分田地,宣传咱红军政策,为咱主力红军作掩护,为咱大部队提供物质保障。我还有俩儿子,大儿子叫千千,二儿子叫舟舟。大家都知道,还问我啥?
戴着灰帽子的高个子红军说,老斑鸠,不,吴团长,我们来这里还没有介绍,这位是保卫局的陈是胆科长,我是他秘书叫洪宝林。这里有一封信,也是介绍信,你看看吧?说过,递了上去。
老斑鸠没接,笑笑说,你们知道我的,不认字,还烦这位宝林小兄弟给我念念。
老斑鸠,你太猖狂了,我们来是审查你的,这是例行公事,团级以上军官都必须审查,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陈科长发火了。
哟,咋了?兄弟,咋发这大火呀?老斑鸠还是笑着说,陈科长,我真不认字,在红军里面都知道,你不知道,可能是才来的吧?
洪宝林接过来说,陈科长是31师的人,一直在首长身边,原来在地方做保卫工作,首长说,陈科长有魄力,对敌斗争有经验,就抽调到保卫局干部审查科。
哦,怪不得。老斑鸠说,误会,误会!是我老斑鸠没说清楚。我真的不认字!我这里认字的人也很少。
望你个吊形样子,还很有经验,这叫有经验吗?一直站在门前做保卫工作的舟舟说,你上山也不打听,你唬谁呀?
滚!老斑鸠对着门骂,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既然决心跟着红军干,这点气还受不了吗?千千呢?
舟舟知道自己错了,赶紧说,大哥在路口。
老斑鸠用鼻子哼了一下,看着两位说,不知道还有啥弄不明白的?
那个洪宝林知道莽撞,解释说,吴团长,也许我们不了解。是这样的,团职以上都得到保卫局审查科说明情况,是逐个审查,不是专门针对你一个的。你不认字我们以为你有抵触情绪。
嗯,我当然也有抵触情绪咯。老斑鸠说,我们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准备打击石生财,你们要我到保卫局审查科说明问题,不耽误打仗吗?
洪宝林说,一切行动听指挥,你不知道?
在这儿说,不行吗?你们问,问啥我说啥,别耽误我打仗就行。
不行!陈科长说。
得几天?
这个说不定,洪宝林说,要好只半天,不好就不知道了。保密!
老斑鸠沉吟半天说,你们喝茶,等半个小时,我得重新安排。说罢,也不管他们如何反应,就对舟舟说,再召集,我有话说。
大家又聚在一块,交头接耳议论,不大的洞里轰轰响,老斑鸠心情不好,眉头一皱板着脸说,你们不说话能死啊?立即安静下来。老斑鸠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你们也知道,保卫局审查科来人了,干啥呢?吊事。也不是开会,也不是研究打仗,说是调查,说明情况,还说团职以上都得去。平时都叫我游击队长,现在嘛也成了吴团长了。不知道干啥。但是不管干啥咱还是农民,不消灭石生财咱就出不了头,不打倒国民党咱老百姓就翻不了身,不消灭反动军队咱的仇就报不了。我走了,千千负责。一定要站好岗放好哨,防止石生财摸山。对砍柴的、要饭的、到山上挖中草药的……只要是进入我们的管辖区,都必须小心,严格盘查,防止敌人搞阴谋。石生财这小子我是知道的,你们还要保密,别说我到保卫局审查科去了,透了风,他知道了,肯定来偷袭。再说一点,就是你们不能有情绪,我不管咋样,我相信共产党,相信周师长,只要周师长在,我们都不会倒下。
老斑鸠安排完了,事情还没有完,都散会了。千千留了下来。千千看着他爹说,爹,我咋听说张主席在改造党,因为我们队伍里没有党员就没来人。在山里,我们又是游击队,消息闭塞。我听说地方上也逮捕了许多人,有些人无形中都失踪了。爹,你的安全得注意呀。要不,我也跟去。
你去弄啥?老斑鸠大大咧咧地说,难道我们还不相信共产党?我,你爹,你早就知道的,讲究一个“诚”字。还是那句话,只要是周师长在,就不怕。你想一想,周师长就相信共产党,周师长就是共产党,咱跟着他也就是跟着共产党,还怕啥呀?
可是,可是……万一周师长也被逮捕了呢?
你个乌鸦嘴尽胡说八道!周师长,那是什么人?老斑鸠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过,逮捕的那些人听说都是共产党员,爹,你不是党员,也许不会有事情的。
老斑鸠还想说,看见儿子一脸关切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了,摸摸千千的肩膀说,你也注意身体,照顾好你弟弟。舟舟做事不动脑子,别让他胡来。哎,不说了,我走了,你们就照我说的办,不要乱来,也不要主动打仗。不要上石生财的当,啊?
老斑鸠走了,到了二道河被关进了小黑屋里,外面好像很静,也没有人来招呼,只有到了吃饭的时间,洪宝林来了,拿着两个拳头大小的土豆,递给看门的说,给吴团长。
到了下午,来了两个人,一个高个,一个中等个。还是陈是胆和洪宝林。这次好像不像在山上,变得更加严肃,衣服穿得也很整齐,脸像霜打的,能揪出水。洪宝林坐下来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斑鸠先是一愣,随后笑呵呵地说,小洪,你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俺叫老斑鸠,大号吴传颂,你个小哥,听口音也是湖北的吧?你到山上我都告诉你了,不知道?装吧。
陈是胆又忍不住了,把桌子一拍说,老斑鸠,老实点,这里不是儿戏,我们在审查你,我代表红军保卫局对你老斑鸠参加革命动机进行审查。你要老实交代,否则……
否则,否则咋了?老斑鸠摸摸胡须,几天没理胡须了,胡须有点长,斜了眼睛鄙夷地说,你个陈是胆,天气变化也真快,别他妈的来这个,枪林弹雨,老子都不怕,还跟我拍桌子,瞎了你狗眼!有屁快放,有尿就尿!别耽误我的宝贵时间!
老斑鸠当然有气,走了七八十里山路,来到这个鸟地方,还是这两张熟悉不过的脸皮,这不是糟蹋人吗?老斑鸠还以为是其他人审问呢,原来还是这两个“二百五”,别说摔东西,就是温和讲话他就生气。说过了,老斑鸠干脆不说话了。
洪宝林说,你懂得吗?这是程序,我们俩先摸摸底,有价值了,处长局长们才出头,你咋了?别说是你,旅长师长我们都审过。我问你,你是怎么认识周维炯的?
这个说来话长,商城起义的时候就认识的。周师长讲诚信,答应帮我起义,给我十多条枪,还派来了领导,这才是哥们!
洪宝林忙记录,陈是胆说,我问你,都说你跟周维炯师长是结拜弟兄,有这回事情吗?
没有,哪有呢?去年冬天,周师长我们合作袭击了顾敬之民团,得了八十多条枪,在和乐两区我们摆了庆功宴,在庆功宴上,我那几个孩子都说周师长义气,虽说才二十几岁,人家才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管举止言谈还是指挥打仗,那真让人佩服,于是就提议让我和周师长结拜,他们都闹着玩,喊周师长干爹,周师长笑着喝酒也没有反对,吃过酒席周师长拉我到了隔壁,跟我交心说,那是旧军队的坏习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不能这样,要是这样他就不是共产党员了,还给我讲了许多大道理。
别多说了,我问你,陈是胆说,你参加红军之前是戴家看家护院的狗腿子,是吗?
不能那样说。老斑鸠说,我组建的小炮队有十多人,戴园林怕土匪抢劫,请我。
嗯。听说你那时候属于严官金民团,是吗?
这点是真的,老斑鸠也不否认,他对严官金还有点感情,也就没说啥,只是点头。
别人反映你跟石生财是亲戚,还有点藕断丝连,有这回事情吗?
全他妈的胡吊扯!谁说的?你把他喊来对质。老斑鸠有点激动,骂道,我就是跟蒋介石和解也不会跟石生财那个鳖孙子和解,他妈的,我跟石家有仇。
那你说谎,你不承认你跟石生财沾亲带故了?
那是我爷爷的事情。我爷爷在石家扛长工,结给了石老太爷的八姨太做干儿子,因为八姨太没有儿子,我爷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就是这回事。
都说你跟笔架山土匪三位当家是结拜兄弟,有这回事情没有?
吆喝,还真没完没了啦!是,又咋啦?不是,又咋啦?
报告陈科长,于处长来了。外面站岗的进来报告说。
刚说完,一个带着红五星帽的中等个头中年人进来了,陈是胆和洪宝林赶紧起来,于处长好像用手招呼说,这位就是吴传颂,人称老斑鸠的?
是的,于处长,陈是胆说,我们按照你的指示正在询问。
哦,问完了没有?
快了。
有问题没有?
只是问问,问题很多,但是跟周师长很密切。
嗯。于处长说,接到军部命令,主力跟国民党的两个师和三个地方民团约两万余人交上火了,听说从红安方向还有两个师向这边运动,军部指示,暂停对团职以上军职干部审查,让他们即刻返回部队,配合主力作战,等战斗结束再返回审查。这是对他们的考验,也是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要是他们跑了或者投敌叛变了,咋办?
不要紧的,于处长说,张主席说了,要是真正的革命者是不会叛变的,从战场上来考验他们,是死生考验,也是血与火的洗礼。对于那些有问题的,要是临阵叛变,我们党是不会饶恕的,战士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些AB团,在国民党那里投敌叛变过来的机会主义者,战场上也是检验他们的最好试金石。让他们去吧。
那行,我们立即放了老斑鸠。
嗯。于处长说,不能那样,得做两件事。一是给他们明确任务。像老斑鸠,主要是拖住石生财的民团,让他们不能出城,不能配合国民党大部队对我作战。二是写保证书,确保战争结束了,再回来。
但是老斑鸠不认字,不会写字,这是个问题。还是洪宝林脑子活,建议说,老斑鸠本来就是土匪,我们不能按照文明的办法对待,让他对天盟誓,要不就把手指头咬破摁指印。至于对天发誓是封建余毒,没让干,最后摁指印。就这样,老斑鸠又回到山上了。刚回到山上,千千报告说,主力跑到光山了,已经向西运动,听说他们打了大胜仗,还抓住了敌人一个旅长,神奇呀!
老斑鸠问是谁指挥的,舟舟不假思索说,还用问吗?肯定是周师长指挥的。
老斑鸠摇摇头,觉得周师长一个师对付俩师,从人员和武器装备上来说恐怕不够,一定还有其他军队配合。这么一掂量,觉得敌人是不会找来了,打了胜仗,敌人处在惊慌之中。听说顾敬之民团在外围当帮手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大部逃到黄柏山里去了。要是这样,吴传颂想,应该言而有信,于是又进行了安排,还说明前次情况,对大家说,我得找总部讨个说法。树活一张皮人活一个名,我要是不去反让他们小瞧我了。再说了,要是不去他们还真以为我有问题呢?说过,作了长期准备,到屋里找出旱烟袋,又拿了一盘龙棋,还带着一顶斗笠,出发了。老李头要跟去,老斑鸠说,那咋能行呢?大家伙还得你做饭,在自己人那儿饿不死!再说了,他们也不是寒蛋人,也不至于光审查不给饭吃。
背着包裹,戴着瓜皮帽,让千千带人送到二道河。只可惜,没有一个人了,打听,说是红军后方刚刚撤走,至于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老斑鸠就找到了二道河近前一个卖狗皮膏药的老钱,他是自己人,说明情况,老钱才说,二道河是师部,总部在新集,也许师部也找总部去了。老斑鸠问新集在哪儿,老钱说,老斑鸠,你是傻呀?新集,不就是光山那个新集吗?听说也要转移,敌人实力强大,四面八方都来了国民党军队,你要是找,恐怕也难找,我劝你还是带好你的部队打游击,要是想审查你,自然有人通知。老斑鸠想想也对,再看看二道河,到处都是狼烟,民房大部被烧,有好多人都躲到山上去了。老钱没走,是党设下的眼线。这说明敌人已经闻到了腥味,派来了民团和小炮队,正在各乡搜查,有许多人被捕,上午在沙河湾还杀了几个红军伤兵,因为来不及转移,留在乡亲家被当地反革命分子告密。这般说,老斑鸠笑笑说,千千,我们快回!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千千说,回了,咋办?红军不说你背信弃义吗?
傻孩子,我说自动来,这不来了?来了找不到不能怪我。再说了,当初也没有说定时间,咋说我背信弃义呢?要是找到红军主力,我们再去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