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婧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为什么我才看到,才知道呢。
纸上面的时间是四年前的六月,那个时候我好像和安婧吵架了。
安婧那会总是很晚才回家,甚至有几天没回来。
她说那几天她去爸爸妈妈家了。
我让早点回来,她说我也经常很晚回来,还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她不可以。
我耐心和她解释,公司车间生产出了些问题,不只是我一个人加班,很多员工也很晚才回去。总不能留员工在那里,我自己回来吧。
安婧却说,她也要加班,她也要工作。
我有些迷惑,我不知道她有工作,我还为此感到有些自责。
我从她朋友那里打听到她在汇美星城的工作室。
第二天晚上我就偷偷去接她下班回家。
我把车停在路边,在车旁边的树下等她。
但我等到的不只是她,还有韩翊。
她和韩翊并肩出来,脸上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我的手指有些发抖,我在想,为什么又是韩翊。
初中那会,韩翊就安婧认识了,后来又在一个高中。
韩翊本科和研究生都出了国,但每次一回来就会找安婧。
我在树下听到韩翊说:“安婧,要不你和我一起出国吧,你不是一直也想出国念书吗?”
“盛言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你觉得蒋盛言现在能给你好的未来吗?你现在又是为他做饭,又是出来工作。”
“出来工作怎么了,谁不工作?而且……”
韩翊打断她:“你不累吗?”
安婧立马止住了嘴,眼睛里泛了些泪水。
韩翊看着她委屈的泪水要流了出来,上前帮她擦了擦,又过了几秒,他抱住了安婧。
是啊,她也很累。
而且,她本来可以不这么累的。
那个时候我没有走过去,开着车又去公司工作了。
7.
韩翊、安婧还有我,我们三个学生时代就认识了。
他们两个人家离得很近,经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我家当时也在安婧家旁边,我还经常想,为什么安婧不和我一回家呢。
一天下午值日的时候,我和安婧被排到了一起打扫落下来的树叶。
我去倒扫好的树叶回来的路上,听到韩翊问安婧:“为什么他总是不和别人说话啊?”
安婧回答他:“不知道,好古怪的人。”
她又补充:“之前初中的时候我问他过一次,要不要坐我家的车和我一起来学校,他理都没理我。”
这件事情,我后来跟安婧解释过。
我从小耳朵就不太好,一直要戴助听器。
初中的时候,我不好意思露出来,经常戴个帽子,现在也依然戴着。
那天早上她说得太小声,看了她一眼,我什么都没听到。
安婧听到我的解释后,有些不好意思,然后靠近我的耳边和我说:“那以后有什么重要的话我都离你近点说。”
“什么是重要的话?”
安婧有些不好意思,靠近我说:“我喜欢你。”安婧发出来的气息随着室温攀升,抚摸着我的脖子。
我一下子没忍住,抱住了她。
也是那个晚上,我们在一起了。
有些遗憾的是,当时高中有些融不进群体的我,也没好意思跟她解释,以至于给了韩翊三年和她一起上下学的机会。
好像也让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好到一起上学,好到回国第一个来看她,好到安慰的时候抱住她,好到现在一起在海岛旅行。
8.
好像就是那段时间之后,我和安婧的距离好像忽远忽近。
韩翊那次回国之后,就定居在国内了。
他主要负责着自家公司的采购工作,我和他就少不了商业上的合作。
前年下半年。
因为车间生产质量检验不合格,我必须收回目前市面上用了该零件的车。
但是我看到被查出来的零件构造用料明显不是我们公司采购的,为此,我特意找到了在公司车间负责生产零件的总部门管理人,和各个小车间的管理人。
大家一致认同我的想法——我们公司被人诬陷了。
我去韩翊的办公室说明,他却一口回绝了我的想法。
我以为是证明我说法的材料不够,准备折返公司继续检查。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安婧,你怎么在这里。”
她马上将手里东西放在背后:“没什么。”
她显得有些惊慌。
上一次藏在后面的是惊喜,这一次是什么呢?
我不想让她难堪:“安婧,那你先忙你的吧。”
“盛言。”
“还有事吗?”
“你别误会韩翊。”
“好。”
她还想帮别的男人。
我回到公司,将所有的证据集齐后,先开了一次记者发布会,再将诬陷者告上了法庭。
我证明了我自己,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在连自己老婆都不相信的时候。
外面的寒风吹得阳台上的绿叶沙沙响,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现在还没有到很冷的地步,我却感觉比那年冬天还冷。
我看着那张纸。
我想听安婧亲口跟我说。
9.
今天早上起来,气温好像比前几天降了许多。
站在阳台上,一阵寒风吹来,我有些禁不住了。
身体疯狂地颤抖,一瞬间,我倒在了地上。
手掌按在地板上,我只能借助地板的力爬到桌边,把药拿起来吃了。
我害怕安婧看到我这副模样,这样狼狈不堪。
休息了一阵,我打了电话给温雪。
“今天就去把事办了吧。”
“好的,蒋总。”
我和温雪一起去了她在乡下的老家。
“你这个贱女人,还敢回来?给你弟的学费带回来了吗?”温雪的母亲还是那副模样。
“蒋…蒋总。您怎么来了?”
“来给你儿子的学费。”
我拿出一袋牛皮纸,里面装着温雪一个月的工资。
“温雪半年的工资都在这里面。”
温雪一直低着头,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快要咬出血来。
我看着温雪母亲的眼睛:“不要在工作时间打扰她了,不然她连这些都拿不到。”
温雪的母亲迅速拿过钱:“好的好的,蒋总您慢走。”
说完,我先离开了温家,在车上等温雪。
我看着手机,安婧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在哪里,盛言?”
“在外面办点事。”
“难怪,我在公司没看到你。”
手指颤抖了一下,我让司机把空调的气温开大点。
“你回来了?”
“回来了。”
“你在公司等我吧。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温雪也上车了。
“蒋总,谢谢您。”
“下次还需要的话让陈助帮你处理,我也有事要做。”
“我明白了。蒋总……还有……上次您帮我处理的时候,太太是不是误会了。”
“这不关你的事。”
“可是,蒋总,我……”温雪还没说出口。
“温雪,做好自己的工作,别想不该想的。”
早上的风寒冷地都可以刺痛骨头,现在倒还升起了太阳。
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到我的手上,又移到了无名指的银戒。
好像自从拥有它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取下来过。
在公司楼下,我看到了安婧。
10.
我加快脚步向她走过去,还有两步的距离,我停下来了。
“你今天怎么来公司了?”
“盛言,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安婧的语气有些委婉,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我把她带进办公室。
安婧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夹递给我。
“盛言,我们离婚吧。”
我脑子有些乱,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安婧,马上就是七周年了,我们今年去看极光,你之前说过你想去的。海岛没和你去成,看极光也不错。”
“盛言,我说认真的。”
我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带着躁意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面前。
我无助地四处张望。
一刹那,我看到楼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韩翊。
安婧是因为他要和我离婚吗?
“安婧,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吗?”
“盛言,你不觉得你总是在工作,都没有时间来陪我吗?”
“安婧,我其实很想多陪陪你,但我不能抛下公司啊,公司还有那么多员工需要我。”
“你总是这套说辞,那为什么别人也是开公司的,就有时间呢。”
别人?安婧说的别人,是韩翊吗?
可是安婧,你知道的啊。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陈叔也走了,我也不想一直待在公司,我也想陪你去海岛啊。
我的心口一阵酸痛,像是一直被人用力拧着的毛巾,那人像是要把毛巾的水全部拧出来才肯罢休。
我胸口的疼痛愈发厉害,呼吸有些跟不上来了。
我得让安婧离开。
“安婧,是我的错,我们离婚吧。”
安婧张了张嘴巴,又闭上。
我胸口疼得厉害,我不想让安婧看到。
我回过头,依旧望着落地窗的外面。
“你赶紧走吧,明天就去把证办了吧。”
窗外飘起了小雪,今年的寒冬来得更早一些。
11.
安婧走后,我躺在沙发上,好像没有力气了。
“蒋总,你没事吧?”
温雪走过看到我这副样子,赶紧进来问我。
“安婧走了吗?”
“夫人已经走了。”
“那就好。”
我想去办公桌上拿我的药,可我一站起来时,又坐了下去。
“蒋总,你需要什么,我帮你拿吧。”
我实在是没力气了,便让温雪拿了过来。
温雪拿药的时候瞥了一眼药盒,我吃完药后,她还一直没走。
“还在这干嘛呢?”
“蒋总,你没跟夫人说吗?”
“说了又会改变什么吗?”我望着她。
“蒋总,我要不帮您……”
不等温雪说完,我便打断她。
“有些事我不说就有我不说的道理。”
“我本来也没想让你知道,你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吗?”
“好的,蒋总。”
温雪低下头,离开了办公室。
安婧一直没和我说孩子的事,或许也有她不愿说的理由。
既然瞒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那也许我本就不应该知道。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十分钟到了民政局。
雪从昨天下午下到现在。
路上的积雪没过我的脚踝,我一脚一脚地踩上去,雪很软。
我怕我明年就看不到了。
或许人到快要死亡的时候,都会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进了民政局,我看到了安婧。
原来她比我来的还要早呢。
“盛言,你来了。”
“嗯,你来得真早。”
安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办完所有程序,我拿着绿色的离婚证。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盛言,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愿她天天开心,平平安安。
12.
我没有去公司,而是回了家。
我订了一张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
我想去看极光了。
我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出发之前我还是去了趟医院。
“盛言,你确定要去吗?这一路上我还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陈医生,你别劝我了。我也该放放假了。就是以后会辛苦你了。”
陈医生是陈叔的孩子。
“本来还想让你过几年再回公司,没想到明年你就得任职了。”
和陈医生说好了,之后公司就给他管理。
“对了,陈医生,之后你帮我约一下安婧,给她办一下房子的过户吧。就是不知道她要不要,不要你就把钱给她。”
我努力赚这么多钱,不就是想让她过得好些吗。
只是,我没做到。
我又想起。
“还有,要是韩翊对她不好,你帮着她点。麻烦了。”
陈医生无奈地笑了笑:“放心,都交给我吧,你去玩就开心点。”
一切都交代好,我也放心出发了。
抵达奥斯陆的夜晚,我多希望安婧在我旁边。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
最后再看她一次吧。
我点开朋友圈,往下划。
我没看到安婧,但是看到了韩翊的。
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个钻戒,璀璨夺目。
配的文案是:祝我今天成功。
是安婧要被求婚了吗?
那祝他们幸福。
【色彩在夜空中璀璨绽放,如烟似雾,似乎要将所有的痛苦融化。】
看到极光,我内心的所有化为平静。
我向静谧之处走去。
呼啸的寒风穿透我的内心。
夜空上的宝石照亮茫茫雪原。
我不知道再往里走会是山,还是水。
直到我的眼睛闭上,原来是黑暗,是爸妈在的地方。
番外——安婧
和盛言离婚后的没几天,我接到了陈医生的电话。
他告诉我,盛言死在了奥斯陆。
我有点不敢相信,盛言怎么会死呢。
陈医生说盛言前几个月被检查出了癌症,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为什么盛言还是不听我的话,早点医院检查呢?
也是,他一直都不听我的话。
他刚工作那会,每天都很忙,总是不吃饭,说了很多遍,他还总是忘记。
要我每天做好、监督他,他才吃。
后来,他身体不太好,我让他去医院看,他也总是忘记。
可是,我……
我怎么就忘记带他去医院检查了呢?
我和陈医生一起把盛言的遗体带了回来。
他的身体好冷。
我握紧他的手,却已经没有任何回应了。
我问陈医生,为什么盛言都不和我说他生病了。
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他,而是留下来好好照顾他。
陈医生说,盛言不希望我感到内疚或是痛苦,他还说他希望我能和韩翊好好的。
我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什么我和韩翊好好的。
原来他一直都误会了。
韩翊要求婚的对象不是我啊。
韩翊在美国喜欢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叫一一。
她回国了,韩翊也跟着回来了。
盛言大学的时候一直想去海岛玩,后来工作太忙,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个愿望。
等我再问他去不去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记得。
等我到海底的那天,我才知道韩翊也来了。
他每天只有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可是,好好工作不就是为了我们生活得更好嘛。
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很好了,可他还在工作。
韩翊刚回来那会,我在外面找了份工作。
有天早上去上班的时候,我站在路边,不小心被车撞倒,倒在地上的时候,流了好多血。
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我怀孕了。
可是孩子已经没了。
当时盛言公司出了点问题,我不想扰乱他的心情。
晚上韩翊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来医院照顾了我几天。
出院那一天,我还是想和盛言说。
可是,我去他公司没有看到他。
然后他的助理和我说盛言和温雪去了温雪的老家。
是什么让上司可以和下属一起去家乡。
后面为了感谢韩翊,我买了礼物送给他。
那天在韩翊的公司刚好碰到了盛言,不想让盛言多想,我没解释。
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好像疏远了。
我和盛言提了离婚。
我以为他会挽留,没想到他答应了。
那次民政局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温雪找到了我和我解释了一切。
可是,盛言,你回不来了。
我后面又去了一趟奥斯陆。
当我看到极光的那刻——
盛言,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