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跪在祠堂里,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残留的雨水顺着琉璃瓦散落下来,就像是荡漾在天地间的珍珠帘子。
还没跪出个什么感觉来,便听见有仙娥撑着桐油伞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开口就催命一般:“少主,小鬼君来访,说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宁砚听罢,什么也没说,站起来,抬脚就要走。
“我呢?”
“你反思己过。”
“哦。”明漱倒也不吵闹,乖乖的跪在蒲团上,仰着头看宁砚的祖宗们:“替我问个好。”
“得令。”宁砚笑着,快乐的揣起了手,溜达溜达的离开了。
明漱干瞪着眼盯着高台上摆的三排牌位,弓着背吊儿郎当的跪着,手垂在下面还时不时捶捶腿。
宁砚见到浮听时,浮听正坐在大殿上品茶,还是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气。
“许久不见兄长,可还好啊?明漱可命我问你安好了。”
浮听闻声,见是宁砚当即便换了个笑脸:“阿砚。”
“今日怎么有心情来昆仑了?”
“有件事与你说,”浮听倒也不客套,直奔主题,生怕兜兜绕转半天说不到正点上:“我在玄冰地狱撞见有奇怪的人徘徊,但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么快便又蠢蠢欲动了?”
“还有大河庄的怪物如今又有了动静,怕是有卷土重来之势。”
“我明明带人将那处端干净了,为何还有?”
“不知道……”浮听摇摇头,又若有所思的说道:“或许所谓的永生门不止一个……”
“玄冰地狱频频异动还真是神了,那里究竟是有什么秘密能让这批人这般执着?”
“虽说如此,但我尾随前去时,也并没有见他们做什么事情,只是在……徘徊。”
宁砚想了想,忍不住吐槽道:“你说隔三差五就有人在玄冰地狱溜达,镇妖使却没有察觉,什么情况?镇妖使该不会叛变了吧?”
浮听嗤笑:“也不是没可能,不然阿砚你去他殿前问问?”
“说笑说笑,我哪有那样的权力,哈哈。”
“不管怎样,还是警惕些好。”浮听垂目,深水般的眸子中不带一点活气,当真是活出了鬼样。
“对了,之前拜托你查的东西查的怎么样了?”
“刚有眉目,再等等罢。”
宁砚点点头,颇有些处事不惊:“等等便等等,所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浮听歪过头来打量着宁砚,看了半晌看的宁砚都有些不自在了才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逃生来的?能活的像猪崽子一般简单随意,不问世事。怎么什么天大的事情到了你这里,都能变成无所谓的东西?”
宁砚听浮听这么打趣自己,露了几颗牙齿嘿嘿傻笑起来:“嘿嘿,不一样吗?你被迫老成,我被迫纨绔,都是生活所迫而已。”
不无所事事,不难堪大任,难道要处处显现才能,让天宫那群人将他视作眼中钉吗?
“罢了,你开心便是最好的,那小怪物呢?”
“祠堂跪着,昨天与花神之女打了一架,挨罚呢。”
“还是这般不让人省心。”
“阿嚏!”明漱揉了揉鼻子,继续和那三排灵位干瞪眼,反思一整日了,她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难道有仇当场报不行吗?犯什么错,违什么规了?难不成非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才行?
明漱心里磨叨着,撇着嘴很不服气:“我也不是君子,更不能讲什么十年不晚了。”
“谁跟你说君子这么理解?”
蓦然一声回应,吓得明漱直接从蒲团上立了起来,她摸摸索索的回头张望,又一惊。
“师……师尊。”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确实不知道错在哪里,她她骂我,我回击,为什么不可以?”
“我看你就是惯坏了。”
“怎么您也这么说我……”明漱水灵灵的大眼睛无神,心虚的四方乱转:“我哪有……”
“你爹说你你敢离家出走,我说你你怎么不给我叫板了?”宁轩若难得严厉,语气里一点玩闹都没有:“你翅膀硬了,敢这么欺负你爹。”
“因……因为我知道师尊您心里是向着我,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总归是向着我的。”
“难道你爹不向着你吗?”宁轩若硬忍着性子喋喋道:“你还没到,你爹的信使便到了,与我做了半天嘱托,生怕你委屈,难不成还不够?”
明漱扎着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哑巴了?”宁轩若叹了口粗气:“说不得了?暂且不论你动手的事情,就说说你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容不得人呢?”
“我容得啊,我就很喜欢你们。”
“少给我来这一套。”宁轩若冲着明漱的屁股踢了一脚:“你继续跪着吧,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罢,宁轩若命人放了一盒糕点,消失在了门前。
明漱没心没肺的从食盒子里划拉了几块糕点塞进嘴巴里,顿时觉得有点委屈。
顾无意在寝宫端坐着,心慌慌的看着镜子,方才她在婆罗城遇见了浮听,不知道有没有被浮听认出来。
若是被认出来了她可真没办法解释。
婆罗城的事情解决的时间还不长,正是敏感时期,若是被撞见在玄冰地狱徘徊,定要被打上包藏祸心的罪名。
顾无意越想越胆颤,手抖的将杯中的水都撒了出来,心里不由得反复念叨:“怎么办才好,应该没看见脸吧?”
这时,一名宫娥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手里提着一盏被风吹得将烬的烛灯:“主子,不好了,小鬼君果真去了昆仑。”
顾无意噔的站了起来:“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咱们的线人没探听到内容,只知道是跟玄冰地狱有干系。”
“废物,办事这般不牢靠,我要他们作甚!”顾无意深深的喘了口气:“我书信一封,你替我去送给大河庄拈风楼一个叫阿忍的人。”
“是。”
顾无意平息了一番,转身去找纸笔慌慌张张的写了几行字,卷进竹筒里,遂递给宫娥:“快快送去,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
屋外细雨绵绵,小风席卷,吹得屋檐上的宫铃叮当作响,顾无意移步到窗前,想起了鬼车的话。
“阴灵八卦阵……”顾无意阴沉着脸,心中实在是想不出来上陵有这么个东西:“心魄,呵,真狠啊,真狠啊。”
“明漱,我看你有命活到几时?”
迷迷瞪瞪的明漱总觉得背后窸窸窣窣的有声音,但回头什么也瞧不见,白天下过雨的缘故,夜间的风夹杂着些凉气。
明漱裹了裹衣服,垂着头想睡会儿。
“要睡啦?”
“嗯……”
“跪着也睡得着?”
“你管我……”明漱猛地一惊,炸了一身汗毛,回头一看发现是宁砚站在后面轻笑,直舒了一口大气:“你想吓死我啊!”
“哎呀呀,关心人还关心出不是来了。”
“你倒好,被浮听叫走就再不回来了,你知错改错啦?”
“是啊,我自小便聪慧过人,领悟力自然好,反思己过还不容易?”宁砚顺势盘腿坐在明漱一旁,手中的折扇轻扑,还顺道给明漱扇了几下:“你呢?”
“我?我没反思出来。”明漱瘪下气去,垂头丧气道:“师尊教育了我一通,结果让我气跑了。”
“要不要本少主给你指条明路?”宁砚依然笑意盈盈:“我看你这木头脑袋也装不下这样的智慧。”
明漱鼓着腮帮子探身去打宁砚,宁砚抬扇一挡,身子很自然的往旁边歪去:“我又不是吕洞宾,你咬我作甚!”
“那敢问少主嘴里说的明路是什么?”明漱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及其配合的问道。
“升仙大会不日便要举办了,我家明漱运气好,五百年一次的热闹都赶上了,你若在大会上得个好名次,倒也算哄母亲高兴,说不准就原谅你了。”
“你这算什么明路?升仙大会少说还有二十日,难道我要在这里跪二十天啊?”
“那还有一个办法……”
明漱听宁砚说还有一个办法,歪着脑袋凑上前去,半晌却听不见宁砚说下半句,当场就急了眼,推搡起宁砚来:“你脑袋僵住了?倒是说啊?”
宁砚哎呀哎呀的挡开明漱,才徐徐说道:“你改了你这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习惯,温柔可人些。”
“嚯!”明漱叉腰惊叹:“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是啊,你有什么异议吗?”宁砚转过身去,正面对着明漱,又盘好了腿:“也怪我,养你这么大,竟忘了教你‘以和为贵’四字真言,遇事便趾高气昂武力解决,丝毫不动用智慧和嘴巴。”
“他们惹我不开心,我还要心平气和听他们叽里呱啦?凭什么?”
“那按你的方法解决事情,结果都和你意吗?与上陵国主争执,与菫禾争执,结果都与你料想的背道而驰,你为什么不尝试着沟通呢?”
“你怎么不举顾无意的例子?”
“我支持你揍她。”
“……”明漱被宁砚突如其来的偏袒惊着了,抿着嘴,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那,那看在你这么明事理的份上,我尝试着改变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