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漱偏头,狠狠的给了宁砚一个白眼。
菫禾站的笔直,昂着头抻长了脖子和明漱较量,生怕自己露怯了会被人笑话。
她拿眼梢子将明漱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竟发现此次的明漱与上次完全不同。
头上没有叮叮当当的金钗银簪子,脸上不施脂粉,也未曾穿上那日流光溢彩的神姬裙。
一身月白素衣,发尾随意缠了几圈的丝绸发带轻轻垂下,衬得她通体修长,眉目流转间,竟还添了几分娇嗔。
“帝女不在上陵,却喜欢流连于天族领域,真是奇怪了。”菫禾向来也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见明漱一个外族人却总能这样肆无忌惮的骑在昆仑少主的头上,忍不住酸了几句。
“关你屁事?”
“少主可是昆仑未来的主人,那是上圣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你一个外族人,有什么资格对他大呼小叫?”
“那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明漱嗤笑了一声,不像往常一般吵闹,只是转过身来,仰着下巴一脸不屑的睥睨着菫禾。
菫禾咬着下唇,有些吃瘪,极其不满的盯着明漱,眼神里写满了不服。
“行了,看你这么个可怜东西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你,老老实实和你的宁砚少主花前月下吧。”明漱心里憋着心事,菫禾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顶多是添点堵,根本没心情陪她闹腾。
她说完话,叹了口气,准备往玉虚宫去和宁轩若招呼一声,然后回屋子休息。
没成想菫禾先恼羞成怒,听明漱说的她像坨田野里的烂泥巴一样,当即恼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你以为谁都会惯着你嘛!”
明漱心跳骤停,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而是恍惚。
她立在原地,怔怔的反应着菫禾的话语,那一个个带刺的字,像无数个冰锥一样锥在她心口,一时间竟觉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有娘生没娘养?
允安难产生下明漱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明漱就连母亲生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在母亲膝下长大了。
也是因为这些,明阙会把所有好东西放在明漱眼前,尽力弥补她人生里缺少的那部分亲情。
明漱甚至有时会羡慕顾无意在皇宫的时光,因为她得到过自己从没有得到过的允安。
宁砚原本清秀的一对眉毛紧紧拧在一处,在眉心结了个疙瘩。
菫禾一点点寻回了理智,想起刚才口无遮拦,渐渐有些心虚了,于是不知所措的抬眼看了看宁砚。
宁砚一双明目夹带着厉色扫在她脸上,当即抬手赏了她一个巴掌。
菫禾尖叫一声,脸色一变,捂着火辣辣的脸喘起了粗气。
明漱红着眼眶,怒意上头,捏着拳头冲了上来。
宁砚平日见明漱打架,总会哄一哄,拦一拦,免得她做过了头不好解决。
但这一次,宁砚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默许了明漱的冲动。
明漱一把薅起菫禾的衣领往地上一扔,握着拳头在她脸上重重凿了两拳。
菫禾抱头痛哭,但颇为不服的比划着招式,想从明漱那里找补点回来。
明漱站起来,侧颈上不知何时添了三道抓伤,有血从伤口里渗出来,所幸不算严重。
“你们欺人太甚!”菫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爬起来,踉跄着往玉虚宫的方向逃:“我告诉母神,我要告诉我母神,你们欺负我……”
明漱胸口起伏,一言不发的看着菫禾沿着殿阶跑进了大殿,眼神里没带一点畏惧,甚至还有些嘲讽。
宁砚见她丝毫不知痛楚,贴上去检查她脖子上的抓伤,明漱没有像平日一样抱着宁砚撒娇耍赖,而是身子猛的一歪,躲开了宁砚的动作。
宁砚眼眸颤了颤,似是有些吃惊,但压下惊讶,仍然显现着一种无所谓的神情。
明漱转头望着宁砚,眼睛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有些空洞,又有些躲闪。
“进去见见母亲吧。”
明漱讷讷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殿内传出菫禾细细的哭喊声和花神的安慰声,除此以外,整个大殿再听不到一丝杂音。
明漱远远听着,心里只道是怎么这么多顾无意,刚因为家里的顾无意离家出走,这就立马又遇上一个。
干嘛?历劫吗?
宁轩若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安慰了几声,又问了问缘由。
明漱跟在宁砚身后走进来,少有的正色。宁轩若手里的茶杯一砸,面色一沉:“跪下!”
两人十分熟练的跪在地上,双手交叉搭在腿上。
“阿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打妹妹?”宁轩若板着脸质问道:“明漱胡闹,你也胡闹!往日的教养都叫狗吃了!”
“跟畜生谈什么教养。”明漱冷声道:“畜生哪里懂教养,对牛弹琴罢了。”
宁砚连忙拱手:“今日之事,确是我和师妹鲁莽了,还请花神莫怪。”
“鲁莽?哪有扇女孩儿巴掌的?”花神怀里抱着菫禾,愤愤的看着堂下跪着的师兄妹两人,不禁抱怨道:“我原以为昆仑高门定是极有礼数的,不曾想少主却也是个不甚讲究的人物。”
“切!”明漱冷哼,半抬眼眸,恨恨的瞥了菫禾一眼:“你讲究?”
“明漱!不许乱发怪声!”宁轩若蹙眉,苛责道:“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态度。”
“菫禾,你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菫禾闻言,抽泣的更来劲了,抽抽嗒嗒的把头埋在花神怀里,死活不说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我来说吧。”宁砚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笑眯眯的:“原本只是两人拌嘴,明漱是个毒嘴毒舌的,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怒了菫禾上仙,竟让菫禾上仙请了允安王后出来。”
宁轩若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里开始有厉色溢出来。
“如何扯到允安身上了?”
宁砚顿了顿,悄悄打量着沉默的明漱,明漱突然开口:“我有娘生没娘养……”
噔!宁轩若一脚踹倒了案几,睁大了眼睛斜瞪着菫禾:“令媛好大的胆子啊!”
花神也知道这上面不占理,连忙移开目光,羞窘的扎下头去。
宁砚冲明漱的方向瞅了瞅,接着说道:“双方起争执谁能是无辜的?明漱颈上三道抓伤都流血了,伤的不比菫禾上仙轻,更何况,这难道不是因为菫禾上仙口无遮拦才引起的祸端吗?”
菫禾一惊,眼角还挂着泪珠,一脸懵逼的转过头来盯着满脸无辜的宁砚:“明明是她先羞辱我的!”
“少主好不讲道理!我家菫禾便是言语不当,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一副猪头样,话再毒能有拳头毒么!”
“母神你这样说显得我很面子……”
“行了,互相道个歉得了,别上纲上线的。”
“昆仑主您位高权重,这样说我也只能认了,反正不过是我的孩子受委屈些。”
“委屈?谁委屈?”
“我……”
“你娘死了……”
大殿内突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随着声音落在了源头上,明漱淡定的跪在地上,低着头谁也不看。
“你说什么?”花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受虐倾向般的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
“你!娘!死!了!”明漱缓缓抬起头来,头一歪,不屑的看着一脸吃屎相的花神:“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花神暴怒,一掌震的案几直摇晃:“上陵国主就这样教导你吗?”
“不是你说,话再毒毒不过拳头吗?”
“话语粗鄙,简直可恶!”
“够了!”宁轩若怒喝道:“你有完没完!”
花神一激灵,吓得噤了声,缓缓转过头去看宁轩若那一张臭脸。
宁轩若此时是半分好脸色都没有了,阴翳着掷开了手里的茶杯,冲下面跪的板板正正的俩人嚷嚷道:“你俩给我站起来!”
俩人站起来相视一笑,依偎着退到一边,歪头看起了热闹。
“有完没完?给你脸了?孩子打架相互道个歉就得了,你那孩子是什么做的,那么金贵?只容得她放肆,容不得我这俩宝贝疙瘩撒野?什么东西!自己嘴上不留德遭了报应怪报应,你怎么不说是自己缺德呢?早看你不顺眼了,教了个什么女儿就敢往我这里领,你十个菫禾也配不上我一个阿砚!你什么表情?”
宁轩若见花神咬牙切齿的偷摸着瞪自己,恨不得把她头拧下来:“你看看你那猪头闺女把我家小丫头脖子挠的?还有脸告状,有娘生没娘养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可见是没什么教养!你娘儿俩给我记住,明漱是我闺女,再敢说一句带祖宗的话,我饶不了你们!滚!马上给我滚!再敢踏足我昆仑半步,我把你花神殿烧了!”
“你!”
“滚!”
“今日受辱,来日必还!”花神发疯一般拽起菫禾骂骂咧咧的往殿外走,走到门口还啐了口吐沫。
宁轩若气的鼻孔都张大了,当场召集卫兵将两人叉了出去。
明漱怔怔的愣在原地,眼神空空的望着宁轩若,宁轩若气性下去了,扫见明漱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你俩,去祠堂里跪着,想想自己错哪了,想明白了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