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2年国庆节,我邀请女友和她6岁的儿子到我工作的地方度假。我那边距离坝上草原比较近,一个好友在旅游区开蒙古包,吃住会有照顾。女友也带上了我儿子,过来的路上视频通话,开车的人却是凯琳娜。
我很意外。女友发文字解释,因为路途遥远,来回开车太累了,她就临时起意叫上了凯琳娜,也没跟我商量,请我不要介意。我夸赞她做事周全,毕竟安全最重要。自从了解完凯琳娜的过去,我对这位女老板已经放下了偏见,只要女友还将对方当作好姐妹,我就不能让她难堪,好好招待是必须的。
她们是开着那台保时捷轿车过来的,到我站上时,已经是下午。
之前,我只和凯琳娜见过一面,隔着一段距离,只有大概印象。如今再见到她,仔细看了几眼,我才明白了为何会有人愿意花60万娶她了。这个女人确实有一副令人赞叹的好皮相,要是早年遇到星探,当个模特明星也不是没可能。
稍作休息,带她们去城里下馆子。晚饭的氛围很愉快,两个孩子早在车上就成了好哥们儿;喝了几口酒后,凯琳娜也变得健谈起来,讲了不少她和女友在高中时候的趣事,也询问了很多我和女友相识相恋的经过。女人还打探了我生意上的事,隐晦地问及收入情况,狡黠的目光在我脸上打量,让我有些不大舒服。
吃饱饭,酒店休息,女友关上门和我私聊,问我对凯琳娜印象如何。我说人是很漂亮,性格也爽朗,还不错。女友又打量我的脸,问道:“假如当初我们俩同时出现,你会看上谁?”
我说会先看上凯琳娜,但最终会爱上女友。我提起了凯琳娜的眼神,太狡猾,会让人感到不安全,有智慧的男人不会将后方交给这样的女人。说完这话,我忽然想起了那位“津门大佬”,好像明白了他为何会抛弃凯琳娜这样的人间尤物了。
女友噘起了嘴巴,“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她漂亮呗?”
“我的意思是,我比较有智慧。”
我被她狠狠掐了一把。
次日一早,我们换了一台MPV车出发了。距离坝上草原三百多公里,途中还有其他景点,我们走的国道。路上为了解闷,我一边开车,一边聊起了即将要见面的蒙古包老板。
我这位朋友名叫金哲,89年生人,小我两岁。2018年,我在河南从事加油站生意,他那时候是鲁东地区某石化公司的销售员,我们有过两年多业务合作。有时候赶上油价上涨需要屯油,站上钱不够,金哲会破例用自己的钱垫款,一车油二三十万,不是小数目,我攒够了营业款就第一时间回款,从不让他为难,也因此,我们对彼此的评价都很高,成了信任度十足的朋友。
金哲私下的爱好是自驾游,他有一台改装过的越野车,常去探索荒郊野岭。2020年4月,疫情解封后,他独自带着妻女在沂蒙山区旅行,因为驾驶失误,车子从山路上跌入十多米深的山坑,他和女儿受了轻伤,妻子则因为头部遭受重创,陷入昏迷。
车祸发生后,金哲孤立无援,给距离最近的朋友打电话求助,其中就包括我。当时我在德州老家,马不停蹄赶过去时,他们已经被当地的救援队送进了医院。痛心的是,他的妻子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救治,颅内出血过多,失去了生命。金哲在走廊里啪啪扇自己耳光,哭得撕心裂肺,那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落泪。后来,我去葬礼上吊唁,也因此了解到金哲有一个大家族,他父亲在当地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再后来,我离开了加油站行业,金哲也不再卖油了。沉寂一段时间后,他买了5台油罐车,搞起了成品油运输车队。隔了两年,我又回归了老本行,重新和老朋友建立了业务关系,现在我站上进油,一般都用金哲的油罐车。
2022年6月,金哲在乌兰布统接手了一家主打蒙古包的民宿酒店,邀请我去参加开业典礼,我因疫情管控没能过去,发了1000礼金,他客气一下收下了,并叮嘱我以后没疫情了,一定要带上家人过去玩。前段时间他给司机替班,来我站上送了趟油,说再过一个月草原天气就冷了,让我最好在国庆假期带上家人去蒙古包住几天,他好尽地主之谊。我也想找个机会,和女友的孩子增进下感情,于是就有了这趟草原之旅。
听完我的讲述,女友询问金哲有没有再婚,我表示没听说过。不过,我判断金哲没有再娶,因为凭我们俩的交情,人生大事肯定会给我消息。
女友想看看金哲的长相,我把手机交给她,让她从对方的朋友圈找找看。翻了半天,她找到一张男人们的合影,我告诉她,站在中间那个最酷的男子就是金哲。女友啧啧点头,夸赞金哲帅气逼人,又把照片拿给凯琳娜过目。
我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凯琳娜端详完照片,仰起了下巴,表示对方穿着破洞牛仔裤,戴着耳钉,看起来不像生意人,倒像个玩世不恭的嘻哈歌手。她把手机交回到女友手里,又补了一句:“这样的人,一定玩心太大,不顾家。”
女友接住凯琳娜的话,也表示此人看着不踏实。我说人不可貌相,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犯了这个错误。
那年,金哲第一次来加油站跑业务,染着黄毛,穿得像个“rapper”,我还以为是个街溜子,没怎么搭理他。当时赶上饭点儿,他执意要请我吃饭,看他是山东老乡,吃个便饭也无所谓。到了饭馆儿,他点了几个好菜,菜还没上桌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好像是女人因为孩子的事遭受了委屈,向他哭诉,他极尽温柔地安慰妻子,说了足有半个小时,直到女人平复了心情,主动说挂掉电话,他才放下手机。回过头来跟我道歉,解释说,他答应过妻子,出差在外必须随时接电话。我问他累不累,他笑一笑,说女人在家里带孩子更累吧。
我不禁刮目相看,对他重新作出评价,决定试试他的油。后面的合作很顺利,我们又吃过几次饭,发现他性格简单,待人真诚,没有一点社会人的算计,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女友称赞道,从对待妻子的态度就能判断一个男人人品怎么样,这么看起来,金哲是个不错的男人。后座,凯琳娜垂下脸,摆弄起了头发。女友瞟了一眼,露出了笑意。我也明白过来,原来她这是又动了给凯琳娜找对象的心思。
凯琳娜可能也有想法。
中间停车吃饭,凯琳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就变了形象: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脸上化了淡妆,脖子上多了一条翡翠项链,上衣别了一枚古驰胸针。看起来,她这是切换到了“美业女总裁”的频道。
继续赶路,趁凯琳娜睡着的时候,女友告诉我,凯琳娜相过几次亲,有医生,企业主,也有公务员,都没成。她觉得金哲长得帅气,也会做生意,想要撮合两人。我说,有缘分的人不用牵线也能成,就像我们俩。另外,金哲有没有女朋友还未可知。我劝她打消这个念头,我们的目的是带孩子们出来玩。
2.
傍晚,我们到达了乌兰布统。金哲带着10岁的女儿,还有一男两女在民宿停车场迎接我们。
下了车,互相介绍,其中两人是夫妻,金哲的民宿合伙人,来自鲁东老家;另外一个穿着蒙古服的年轻女子是他们聘请的民宿店长。女子身段婀娜高挑,皮肤白净细嫩,眼睛细长,笑容很甜,细问后才知道,女子是本地的蒙古族人,蒙语名字叫宝勒儿,寓意“水晶”。
我也向他们介绍了女友和凯琳娜,为了不让凯琳娜感到孤立,我把她称作老家的妹妹。我注意到,在凯琳娜和金哲握手的时候,金哲那略显疲惫的眼神放出了抖擞的光,而站在旁边的宝勒儿则偷瞄着金哲的脸庞。
酒席之前,我和金哲单独抽烟,我提起了宝勒儿,问那女孩是否是他的女朋友。金哲否认,表示女孩才大学毕业两年,两人纯粹是雇佣关系。金哲也漫不经心地打听凯琳娜,我说了实话,对方是我女友的闺蜜,我们也并不熟,只知道女人目前单身。我没有透露更多信息,虽有牵桥搭线的心,又不想牵涉其中,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
女友则没那么多顾虑。入席后,把酒聊天,她向大家讲述了闺蜜独身多年、创业成功的经历,引得金哲看向凯琳娜的眼神变得越发胶黏。我也才发现,喝了酒的女友,捧人的水平还挺高。
至于凯琳娜,女人在落座后就摆出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嘴角挂着拘谨的笑意,灵动的目光礼貌地落在每个开口发言的人的脸上,整个状态已和昨晚我们吃饭时判若两人。
酒席结束,我们步行去看篝火晚会。金哲的女儿跟两个男孩在最前面带路,我和女友走在一起,金哲和凯琳娜跟在身后。听脚步声,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快到地方时,身后没了动静,女友让我看后面。
我回过头,看见那两人在路边商店挑选烟花,有孩子点燃鞭炮,凯琳娜吓得捂住耳朵往金哲身上靠,金哲则抬起胳膊,护住了女人的头。
女友咧嘴笑:“有戏!”
我惊叹,“太快了吧?”
“谁像你呀,谈个恋爱那么磨蹭!”她提起了我们交往的时候,约会了好多次才牵手的历史,“我都要没耐心了,差点把你删掉。”
“幸好你没删,不然吃不上烤全羊了。”
我又被掐了一把。
我们在那里待了两天三夜,体验了骑马,享用了手抓全羊,领略了塞外风光。最后一晚,在篝火晚会的歌舞声里,凯琳娜和金哲握住了手。那是我见过的,进展最快的恋爱。
凯琳娜没跟我们走,趁着没疫情,金哲还要带她去更远的克什克腾见识下真正的大草原。回去的路上,女友担心凯琳娜的安全,我劝她放宽心,女人不会有危险,反倒是金哲应该多小心。女友不解。我说,只是一种感觉。
女友开着保时捷,带上俩孩子回老家入学去了。几天后,凯琳娜也被金哲送回了县城。女友在电话里告诉我,金哲送给凯琳娜一只金手镯,两人已经计划见家长了。我也接到了金哲的电话,他向我表达感谢,说要是没有我,他也遇不到凯琳娜。我不想让他把这份“功劳”记在我头上,告诉他,缘分天注定。
两周后,金哲带着重礼回访了我。他剪短了头发,摘下了耳钉,穿着衬衫和皮鞋,破洞牛仔裤也换成了商务款。我好生打量他,他羞涩地笑,说这都是“未婚妻”的改造。我惊讶这么快就订婚了吗?他说还没告诉父母,现在是“私订终身”。他又亮出手腕上的金表,说是凯琳娜送的。看他喜不自禁的样子,我多少有些酸感。
后来,和女友聊天,我说起这块金表,女友也确认是凯琳娜买的。凯琳娜还告诉女友,她要和金哲“对等交往”,结婚也不要彩礼,考虑到金哲前妻过世不到三年,不办婚礼,领个证摆几桌就行。
这让我很意外,我先前那份“金哲应该小心”的感觉,不见了,并觉得两人的结合真是天作之缘。
凯琳娜还向女友透露,她已和金哲的女儿加上了微信,那女孩经历过生死大难,心智十分老成,并不介意父亲找了新女人,只是要求凯琳娜,等她和父亲有了新孩子,不要把她当外人。凯琳娜答应女孩,会像亲生母亲一样爱她。
有了女孩的接纳,凯琳娜计划成婚后尽快要个孩子,她马上就要35岁,不想再拖下去了。
3.
2022年11月底,凯琳娜和金哲在他老家举办了订婚宴,我和女友作为“媒人”,受邀出席了宴会。订婚宴和小型婚礼没差多少,当地星级酒店开了八间包厢,来的全是男方家的亲朋好友。听金哲说,要不是疫情防控规定,就定宴会厅了,人还要多。
那时候,凯琳娜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母亲出不了远门,由她哥嫂代替出席。夫妻俩似乎没睡醒,衣着也将就,被凯琳娜甩了眼色,坐在席上更没有精神。
同席的男方家属,除了金哲父母、两个亲姐,还有前妻父母。金哲的父亲很有大家长派头,仰靠在主人位上,神态松弛,跟金哲的前丈人聊生意上的事,两人不时压低声音,俯面贴耳。前丈母娘把孙女搂在怀里,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不时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凯琳娜,金哲的母亲有所察觉,找话跟她讲,好像也没啥共同话题,只有聊与孙女相关的事。
金哲的两个姐姐全都长得随父亲,不好看,但是穿金戴银,一看就是朱门绣户,嫁得不错。两人挺健谈,不停跟凯琳娜和她嫂子及女友说话,很会活跃气氛。凯琳娜哥哥由金哲照顾,我也是初次跟他接触,发现这人不通世故,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晃动身子,带着让人不解的笑意,加上面部有做整形手术留下的疤痕,胡子也没刮干净,让人不忍多看。
酒席后半场,金哲和凯琳娜出去敬了一圈酒,回来又给两对长辈敬酒,转到前妻父母跟前,金哲含上眼泪,说话哽咽连不成句。凯琳娜安抚金哲,见机补话,表示有幸加入大家庭,会像女儿一样孝敬两人,更会把他们的外孙女视若亲生骨肉抚养。这话很敞亮,听得两位长辈连连点头,尤其是前丈母娘,卸下敌意,红着眼圈握住了凯琳娜的手。
散席后,女友跟我说,她很佩服凯琳娜的智慧,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对方全家。如果换成自己,她恐怕说不出那些场面话来,也不会想到去照顾男方前妻父母的情绪。
我说,凯琳娜的“智慧”在于,她看出了双方家庭关系深厚,想要受到长辈认可,就得展现贤良淑德的一面。女友觉得两家只剩孙女一层关系,其实没必要让对方出席订婚宴。我分析没这么简单,两家很可能有生意上的往来,邀请他们出席,是为了表达重视,维系利益。
隔日,女友对我表达了佩服,原来她从凯琳娜处了解到,金哲的父亲是做油库生意的,金哲的前丈人则是某家炼厂的管事,金哲父亲能够发家,离不开亲家的运作。
我以前并不知道金哲家有这么大实力,金哲也够嘴紧的,从没跟我透露过。
我告诉女友:“这回,凯琳娜真的改命了。”
女友很为凯琳娜高兴,转而又叹息自己没有这种命,打趣问我,是不是也对她隐瞒了什么。我心里一沉,说不出话来。她瞅瞅我,不再出声。
在我们交往之初,我对女友隐瞒了债务——两笔登记在我名下,由我父亲和弟弟使用的大额贷款。感情升温后,聊起财务问题,我和她坦白过,她表示不介意。后来我们确立了关系,她听说我父亲和弟弟在生意上遭遇了困境,担心会连累我,要我尽快和他们切割债务。
我明白,她是动了和我长相厮守的心意才会这么要求。可是,在困难时期跟父亲兄弟做切割,无异于落井下石,而不做切割,我就得做好他们崩盘后,由我来接手巨额债务的准备。这就是我的困境,也是我不敢谈论婚事的原因。
可能是受了凯琳娜订婚的刺激,几天后,女友电话里主动谈起了结婚的事情,此前她没跟家长透露恋情,如今想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安排时间和她父母吃饭。我有些犹豫,担心公开恋情会让她承受父母压力,影响我们的感情。女友表示,如果她是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早就和我拜拜了。听起来,她周围那些体制内的朋友,对她和一个平民谈恋爱,没少给出戳心窝的意见。
我决定厚着脸皮,在阳历年那天去她家吃团圆饭,那也是金哲和凯琳娜领证的日子,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双喜临门的画面。
4.
计划不如变化,新一轮疫情肆虐打乱了既定安排。12月初,老家那边出现病例,封控大网迅速铺开,商户闭门,交通阻绝。我所在的地区也是风声鹤唳,12月中旬出了疫情通告,道路也在一夜间上了关卡,生意停摆,被迫躺平。
那会儿有笔50万循环贷即将到期,贷款是我父亲用的,他的钱压在货里腾不出来,我和弟加起来能解决30万,余款只能靠借,打了一圈电话,还差10万缺口。无奈,想起了金哲,请他救个急。金哲听后,磕巴了一下,问我哪天用,到时候转我。还款那天收到了他的转账,一天后重新贷下来,又迅速转回。电话里道谢,才得知这10万元是金哲从他大姐那里借的。
我没想到他也会没钱。听语气,他情绪比较低落,我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叹气表示,这一年干民宿没赚到钱,车队业务也惨淡,又面临结婚要孩子,很是焦虑。
显而易见,草原旅游旺季就热天那几个月,中间疫情反复,隔段时间就管控,生意哪会好。我宽慰他,他的情况已经好过大多数人了,起码没负债,且有家里帮扶,不该为生养小孩而焦虑。他苦笑道,凯琳娜的财务窟窿有些大,他把存款都挪给她用了,等结了婚,他就是“负翁”了。我很纳闷,他又说不提了,总之,他已经做好节衣缩食,和凯琳娜共同承担债务的准备了。
回头,我和女友聊起这件事,女友并不意外,表示凯琳娜在天津的美容店关门了,县城的店也被疫情弄得没生意,她近期情绪很糟。有一晚,凯琳娜突然打来电话,什么也不说,就是哭,后来才透露她父亲不进食了,估计撑不到解封之日。
女友的叹息没过去一周,凯琳娜的父亲就离世了。没有葬礼,没有吊唁,一把火变成灰,只剩了照片。
===
2023年1月中旬,疫情管控措施撤销了,我才回到老家。那天是周末,听说金哲也在,我跟女友带着火锅食材去往凯琳娜家里,想着四个人好好吃顿饭。
来到楼上,房门敞开着,一眼看见凯琳娜披头散发坐在客厅沙发上。女友敲敲门,走进去,碰她也不动,问话也不应。
金哲不在场,我忙联系他,提示关机。女友发现地板有个碎屏的手机,意识到两人可能吵架了。
餐厅的窗户开着,屋里都凉透了。女友让我关上门窗,她找来被子给凯琳娜披上,女人突然身体一瘫,哭出声来,面若死灰的脸色把我们吓了一跳。
女友抱住她,跟我对个眼神,我离开了房间。这种场景,男人不适合在场。
来到地面抽了根烟,女友又发来信息,她在凯琳娜屁股底下发现一封遗书,让我赶快上楼待命。我猛地仰起头来,想起餐厅窗台下放着一把椅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我迅速回到楼上,在门外候着。不久,又急匆匆上来一位女士,是凯琳娜和女友共同的朋友,黄莺。黄莺在给凯琳娜打工时,能说会道,爱拍短视频搞直播,给美容院拉了不少生意,凯琳娜对她很器重,工资奖金没少给。上了一年班,黄莺丈夫开了一家板面店,生意不错,黄莺就辞工去做老板娘了,临走前,凯琳娜还为她办过欢送宴,把她当成了朋友。
多了一个人陪伴,女友让我先回去,她们要在凯琳娜家过夜。
回去后我也没闲着,不停地联系金哲,后来从一个油罐车司机那里得到了他另一个号码,打过去也是关机,我便死心了。
第二天上午,女友回来了,带着凯琳娜的那封“遗书”——一张A4纸团,展开后,上面写了两行字:“我走了,对不起。”落款是凯琳娜的本名。女友满面倦容,手脚冰凉,在我怀里躺了好久才说话:这一夜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她不敢睡,生怕凯琳娜跳楼。
我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她说凯琳娜变成了哑巴,没说一句话,直到早上她母亲和哥哥出现才稍微恢复状态。女友在离开前,带走了“遗书”的纸团,想着后面单独跟凯琳娜的家人坐坐,让他们知道情况,以防不测。
我安慰女友,从纸上的内容来看,不见得是遗书,可能就是字面意思。女友则坚信自己的感觉。
晚些时候,我陪女友去商场柜台上找到凯琳娜的嫂子,把那张纸交给了她。女人表情淡漠地告诉我们,听她丈夫说,凯琳娜没事了,已经去店里开门工作了。
女友还不踏实,又去了趟美容院,果然看到凯琳娜的保时捷轿车停在车位里。
玻璃门里有个女员工坐在沙发上嗑瓜子,不见凯琳娜身影,女友给女人打电话,无人接听,又进去找,原来凯琳娜正在楼上包间给顾客做服务,听凯琳娜和对方有说有笑,就放心了。
操心了一天一夜,女友回去踏实睡觉了。
晚上我去遛狗,接到了金哲的电话,得知他人在鲁东老家,换了新手机,补办的手机卡。两人昨天确实吵架了,金哲在凯琳娜的手机屏上看到一条未接来电通知,是个男人名字,凯琳娜拿着手机出了门。回来后,他问对方是谁,凯琳娜眼神闪烁,说是供应商。联想到疫情封控期间,凯琳娜性情大变,经常不接视频,现在好不容易见了面,又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同房,他猜测女人可能变了心。心里越想越不得劲儿,他提出要和凯琳娜互查手机,凯琳娜不同意,还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他一时来气就把自己手机摔了,骂她是骗子并宣告分手,要求她限时把钱还给自己。
我问凯琳娜用了他多少钱,他说前后转给女人60多万,女人声称投进了美容院。
原来,有顾客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凯琳娜要转店的风声,成帮结队找上门来索要储值退款,那些储值早被挪作他用,女人只好跟金哲借钱周转。金哲断定,一定是从他这里榨不出油水,凯琳娜就有了其他心思。
“她是个骗子!我都没脸跟家里说,当初他们就不同意,现在可好,我真是瞎了眼睛!”
我劝他不要武断,和他说了“遗书”的事,告诉他,昨晚要不是我和女友出现,后果不敢设想。
“她要是变了心,还会想自杀吗?”
“那她死了没?没死就是在演戏!她要是坦荡,为啥不让看手机?”
我无言以对。说实在的,换成我,也会这么想。毕竟我和女友是“媒人”,我还是劝他要冷静,可能有误会,未等我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夜里我睡不着,女友起夜,我忍不住把这事情告诉了她,她摇着脑袋说“不可能”。她的意思是,不信凯琳娜这么没良心,遇到金哲这么好的人,还有心思玩“劈腿”。我摊开手,表示也想看她手机。她二话不说,把手机丢给我,说了密码。我解锁了屏幕,见她神色泰然,又把手机还了回去。
“你看,这才是坦荡。你还觉得凯琳娜没有问题?”
女友眼神恍惚,突然坚定地说:“不行,我要弄个明白!”
那天夜里,我的梦里出现这样一个场景:坝上草原,我们四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去爬山坡,到了坡顶,凯琳娜远离我们,独自站在坡顶边缘眺望远方。她的头发被风吹散,双臂抱住肩膀以取暖,金哲望着落寞的背影出了阵神,走了过去。
醒来后,我问女友,在坝上那几天我们有没有爬过山坡。女友表示爬过,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我梦到一件发生过的事。女友却说,我夜里根本就没睡着。被她这么一说,梦散了,换成了回忆:金哲走到凯琳娜身旁,脱下外套碰了碰她;凯琳娜抬起伤感的脸,接过外套披在身上,又走向更远的边缘;金哲注视着凯琳娜的方向,眼神充满了爱意。
算算日子,距离那天才过去3个多月,女神成了“女骗子”,爱意荡然无存,实在让人诧异。虽说我也偏向金哲的判断,可还是期待听到一些澄清,来证明我们是错的。
5.
第二天是周一,女友工作了一天,下班后才有时间约凯琳娜。原定是来女友家吃饭,听说我下厨,凯琳娜又变了主意,让女友去美容院说话。女友穿上外套,出门前对我说:“并不是你做菜不好吃。”我当然明白。
过了两堂课时间,女友带着一肚子气回来了,她踢掉鞋子,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脸蛋和脖子都是红的。“你猜猜,这个娘们儿干了啥?”
我劝她别激动,缓一会儿再说话,她说别劝她,要是我在场,会比她更激动。“她又跟天津那个老男人搭上了!还怀了孕!”
“卧槽!”我拍了把大腿——劲儿太大,感觉皮肉裂开了,疼得直哎呦。女友扑哧笑起来,眼泪横飞。她笑累了,我也不疼了,我们发起了呆。狗趴在地上喘着气,耷拉着眼皮瞄我们,它一定在琢磨,这两个人类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只是被惊到了。女友也没疯,她是被气哭了,眼泪就没有干过。我明白,她是为自己看错了人而难过。这个被她竭力维护的姐妹,居然是个薄情寡义、水性杨花的渣女。
平复了情绪,女友打开带回来的盒子,拿出碎屏的手机、金手镯、订婚戒指,还有两把保时捷车钥匙——这些是凯琳娜让她转交给金哲的物件。凯琳娜以白菜价转手了美容院,已经完成了交割,不日就要去天津生活。她留下保时捷轿车用来抵还金哲的借款,那台车是二手货,残值能有五六十万,它确实是凯琳娜全款买的,用的是美容院顾客的储值。
女友本不想帮忙,是凯琳娜含着眼泪硬塞给她的,她问我怎么办。我奇怪凯琳娜还会流泪。女友说,要不是看到她哭了,真想跟她绝交。
“如果金哲知道真相,你想过后果吗?”
“所以不能说实情,交给他就行了。你说呢?”
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把那堆东西拍照片发给了金哲,让他有时间来一趟。金哲打来了电话。在我联系他之前,他已经收到了凯琳娜的信息,两人达成了以车抵债的协议,金哲还要退还金表,凯琳娜不收,把金表写进了协议里,抵了3万元债。
通话末尾,金哲问我知不知道凯琳娜的出轨对象是谁。我想了想,憋住了。
“翻页吧,她配不上你。”
“她是不配……”金哲哭出声来,一把挂掉了电话。
我转头告诉女友,等和金哲做完交接,就把凯琳娜删了吧,以后都不要再提起这个人。
女友答应了我。
隔两日,金哲和他大姐夫一起过来了。金哲塌着背,没有一点精气神,像是丢了魂。上次见他这副样子,还是在他前妻的葬礼上。取完车子,把盒子交出去,在我弟的烤鹅店里喝茶。有弟陪着,主要是聊生意,避免提及凯琳娜的事情。女人当时已经离开了县城,双方没有碰面。
此前我在订婚宴上见过金哲的大姐夫,那天男人在隔壁陪席,进来碰过杯,他面相富态,梳着整洁的大背头,给我很深的印象。在金哲去上厕所的间隙,男人向我透露,这事儿家里人还都蒙在鼓里,等把保时捷开回去,得秘密处理,折成现金以周转生意。
原来油罐车队是他和金哲合伙干的,公账的钱被垫在了油里,他们急需要过桥款解决人员开销。他感叹,疫情反复,生意艰难,链条上的人互相压账,焦头烂额。说起小舅子的遭遇,他觉得算不上台面上的事儿。
“他从来没被骗过,这一关,够他长教训了。”
女友马上下班了,我要安排吃饭,两人都说要赶回去处理公事,急匆匆走了,连我弟准备的烤鹅礼盒也没拿。回头见到女友,提起金哲来,我告诉她,金哲没跟我说几句话,眼神耷拉着也不看我,我感觉要失去这个朋友了。女友自责,表示当初不该带凯琳娜过去。我安慰她,把这事儿归为了“天意”。
6.
那年春节前几天,我想找金哲聚聚,打他电话总是通话中,微信联系后,发现自己被删了,心里“咯噔”一声。还想用其他号码打过去,思来想去,放下了手机。看来,他这是要斩断和凯琳娜有关的一切。
虽然早有预感,可我没想到金哲会这般决绝。我心里很难受。女友安慰我,“交给时间吧,说不定哪天又见面了,和好如初,就像我和……”她没有说下去,可能,她是想起了我之前的“交代”。
我问她有没有删掉凯琳娜,她“嗯”一声,躲开了目光。我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表示以后不会再干涉她,只是有关凯琳娜的事情,别再跟我说就行了,“我脑容量小,想多放点美好的人。”
那天起,女友就没在我耳边提过凯琳娜,直到经过“麻辣羊蹄”路边摊的那晚,这中间已经过去了两年。这期间,我偶尔会想起凯琳娜,脑海里浮现的总是一个富太太形象,是她在豪宅里相夫教子、岁月静好的画面。因此,当听说她在摆摊卖羊蹄,我感到很错愕。
女友视力很好,不过那是冬天,户外摆摊的人一般戴口罩,认错人也不奇怪。我执意要亲眼确认一下,又折返了回去。
那条街清静多了,我把车停在对面,透过车窗看了会儿——摊主是个短发女人,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系着围裙,耳朵上挂着口罩,露着半张脸,从精致的眉眼来看,确实是凯琳娜。
过去了这么久,我对这个女人的反感早已消弭,此刻见到她,心里只有一堆问号。女友默然不语,我感觉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回到家里,我憋不住了,主动聊起了凯琳娜,女友才透露,她其实一直留着凯琳娜的微信,不光是念旧情,还因为凯琳娜欠着她的钱。
2023年元旦前后,疫情管控,美容院已被敕令停业了近一个月,由于顾客不断索要储值退款,凯琳娜财务捉襟见肘,名下的信用卡也透支殆尽。了解到这个情况,女友主动转了6万元给凯琳娜,让她先救急。后来,凯琳娜父亲过世,凯琳娜又向女友借了10万元用来打发父亲的债主,约定待美容院转手后,一并归还。
通过两次借款,女友认识到凯琳娜的日子走到了悬崖边上,所以在发现“遗书”那一晚,她恐惧的不仅是凯琳娜寻短见,还怕自己工作多年积攒的存款打了水漂。
后来,美容院盘出去了,凯琳娜给女友看了转让合同,金额只有13万元,那几乎只是剩余房租的钱。凯琳娜解释,下家要把美容院改造成火锅城,店里的东西没有利用价值,她也没心思处理,只好算个打包价留给对方。
凯琳娜留下3万做周转,给女友转了10万,剩余的6万要写借条。女友觉得没必要,当了这么多年姐妹,这点钱还不至于,待她手头宽松了,转回来就行。但凯琳娜执意写下了借条,签字画押,很正式。她说,不管以后自己在哪儿,有了这张借条,女友就不用担心她会赖账。女友心里闪过狐疑,听起来,就好像她要远走高飞一样,实际上,天津距离我们那里不过两个半小时车程。
处理完所有事情,凯琳娜就悄悄走了,直到快过年也没有消息。除夕前一天,女友给凯琳娜打视频,没接,稍晚,凯琳娜回了电话,诉说自己一切都好,已经和“大佬”领证结婚,在天津过年。通话末尾,凯琳娜主动提起要还钱,女友表示和她联系并不是催账,纯粹是问候。凯琳娜却说,旧账不过年,她现在手头挺宽裕。
稍晚,凯琳娜转来6万元,女友收下了钱,找出借条,撕掉,发了照片。
女人回复“OK”的表情,再无其他附言。
放下手机,女友有些失落,也许当上了富太太的凯琳娜不再需要她这个县城姐妹了。自此,她没再打扰凯琳娜,自然,对方也没有联系她。
时间来到2023年5月,某个周末,女友在孩子的补习班上遇到了同样来送孩子上课的黄莺。久未见面,寒暄之后,黄莺有意聊起了凯琳娜。
提起前老板,黄莺面露愁容,诉说过年的时候,凯琳娜突然向她借了6万块钱,说几天就给她,可是过完年只转回来1万,剩下5万,凯琳娜声称投资了新店,待宽裕之后,会多还1万作为利息。黄莺表示只要还回5万本金就好。
那笔钱是存款,当时用不到,黄莺就没跟丈夫讲。最近家里装房子要用钱,她拿不出这5万,才跟丈夫说实话,结果惹来一顿骂。丈夫这么急,是因为听说美容院的女老板是个骗子,欠了很多人钱,跑路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前老板兼好姐妹不是骗子,黄莺当着丈夫面,打电话跟凯琳娜索要借款,结果打了两遍电话,凯琳娜才接。她说自己的新店是合伙生意,还没到分账时间,让黄莺再等等。丈夫问凯琳娜的新店在哪儿,黄莺却说不上来,因为凯琳娜既没有告诉她,她也没在凯琳娜的朋友圈里看到过关于新店的任何信息。
丈夫更加笃定她被骗了,黄莺自己也产生了怀疑。黄莺让女友说说,凭她对凯琳娜的了解,会骗她吗?要说不骗,凯琳娜嫁给了大老板,开新店也大半年了,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女友被问住了。自从发生了凯琳娜背叛金哲那件事,她不敢再说了解任何人了。但也正是通过这件事,她认为,凯琳娜虽然是个感情上的“渣女”,却不是钱财上的“捞女”,因为金哲并没有损失什么钱。女友想知道凯琳娜借款的具体时间。黄莺打开微信聊天框,女友看到6万元转账截图,发生在除夕前夜,恰好在她和凯琳娜通过电话之后。
女友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定是凯琳娜用从黄莺处借来的钱,还了她的账,女人声称“手头宽裕”,可能是谎言。可是,凯琳娜为何要撒谎?是为了急于和她切断关系,还是想要掩盖什么真相?
看到女友也一脸迷茫,黄莺紧张起来,问女友这中间有没有和凯琳娜见过面,去没去过凯琳娜在天津的家。女友表示工作太忙,还没去看望凯琳娜,也没收到对方邀请。黄莺纳闷,“你们关系这么好,不应该啊!”女友给黄莺看了通话记录,她和凯琳娜最后一次通电话,还停留在过年之前。黄莺蹙起了眉头,被丈夫的来电打断,匆匆告别。
黄莺走后,女友点开凯琳娜的微信发起了呆。女人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其他社媒账号也设置为私密,这不像一个开店做买卖的人该有的状态。女友的心里满是问号。
当晚,女友接到黄莺电话,说她跟丈夫打了一架,带着小儿子跑出来了。女友让她来家坐坐。见了面,黄莺脸上挂着擦伤,一坐下就抹起了眼泪。原来,丈夫听说连女友都和凯琳娜“断交”了,非要黄莺去找前老板要账,黄莺也认为有必要去趟天津了解实情。店里不忙了,黄莺当着丈夫面给凯琳娜打了电话,表示要去看望她,女人却说近期不在天津;黄莺又让对方发个地址,想寄些婴儿用品过去,凯琳娜坚决不让破费,声称有事情,匆忙挂了电话。通话一断,丈夫就发出嘲讽,黄莺也来气,把眼前的一堆碗碟给摔了,两口子唇枪舌剑电光石火,惊动了大半条街,最后是被邻居给拉开的。
黄莺不停地啜泣,她不明白,怎么5万块钱就让丈夫对她这么刻薄,也让凯琳娜躲着不敢见她。看到这位一贯以喜气洋洋面貌示人的姐妹哭成了泪人,女友不忍置身事外了。她端来热水递给黄莺,也给孩子拿来零食,那小儿才6岁,不停地用手抚摸妈妈后背,女友夸赞黄莺有一个好儿子,女人才渐渐控制住眼泪。
待黄莺平静下来,女友讲述了她和凯琳娜之间的债务,透露了两人在过年之前的那次通话,也把转账记录找出来,给黄莺过目。聪明的黄莺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随后,女友讲出了自己的猜测:凯琳娜其实没有钱,她是在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掩盖自己的窘迫。
女友拿出手机来,转了5万元给黄莺。黄莺懵了。
女友解释,这笔钱本来就是凯琳娜从黄莺那里借来的,现在女友用不到,而黄莺正好有急用,那就先拿回去给家里一个交代。至于凯琳娜这边,女友的意思是,女人何时把黄莺的借款还回来,黄莺再把这5万转回女友。
黄莺满脸担心:“凯琳娜会还钱吗?如果她不还,该怎么办?”
女友表示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钱来自黄莺,就应该属于她。黄莺思索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要,点开微信,要退回,被女友夺过手机,按下了收款。黄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说要把这笔钱换成现金,砸到丈夫脸上,她要让男人知道,自己有一个“金不换”姐妹。
送走了黄莺,女友想给凯琳娜发个信息,编辑好了文字,又删掉了。
“我有点赌的成分,她要是不还黄莺的钱,那就是个骗子。如果她生完孩子还不联系我,我就把她删了,以后就当没这个人。”
7.
女友赌对了一半。
2023年6月份,黄莺收到了凯琳娜5000元转账,说是新店的分红,以后每月固定给黄莺这些钱,直到凑够6万。黄莺给女友看了聊天记录。但是,直到国庆假期,算算日子,凯琳娜应该生下了小孩,女友还是没有收到凯琳娜的消息。
在删除凯琳娜之前,女友决定去商场柜台见凯琳娜的嫂子,那女人居然对小姑子的事情一无所知。原来,凯琳娜父亲去世后,兄妹俩因为如何分担父亲遗留的债务有过争吵,凯琳娜也和母亲闹得很不愉快,她离开县城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嫂子建议女友去问问凯琳娜的表姐,并给了一个手机号码。
女友拨通了那个号码,确实是凯琳娜的表姐,然而表姐否认了凯琳娜结婚生子还有开新店的事,她告诉女友,凯琳娜得了一场病,做完手术休养了好几个月才上班。女友问什么病,表姐犹豫半晌,压低声音说,表妹得的是“子宫癌”,切除了子宫。表姐叮嘱女友,万莫把这事透露给其他人。
女友又询问了凯琳娜得病的时间,女人说,大概是2023年元旦之前,凯琳娜怀了孕,却自然小产了,换了两家医院检查,都被确诊宫内有恶性肿瘤。后来结束了县城的生意,凯琳娜到天津医院做了切除手术,并在一处合租房里休养身体,恢复到差不多,去她和别人合伙开的新店里上起了班。
挂掉电话后,女友恍然明白了很多事。
“很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说我,就忍住了。”女友说完一通凯琳娜的事儿,朝我看看。
我也回忆起来,有一次回家,女友向我打听金哲的情况,那会儿我和金哲已经和解了,了解到他和那个蒙古族女孩成了恋人,当时女友欲言又止,而我并没有多想。我还是难以相信,问女友后来有没有去看望凯琳娜,女友表示并没有,“她那么要强的人,我非要去探究真相,是不是太残忍了?”
“那你就轻易相信她表姐的话?”
“也不是,后来我也试探过。”
和女人通完话没几天,女友忍不住给凯琳娜打了电话,凯琳娜接听了,说自己和大佬过得挺好,宝宝也健康。女友想视频看看孩子,凯琳娜却说自己没在家,后来也没给她发视频。
“她要是真有娃,手机里能没有视频吗?”
黄莺也跟凯琳娜要过孩子的照片,女人同样找理由没有给。至于黄莺那笔欠款,凯琳娜在2024年4月份终于还清了,后面凯琳娜又给黄莺转过多余的1万块,黄莺坚决没有要。
2024年10月份,女友从黄莺处听到消息,凯琳娜的母亲被一辆电摩托撞成了半瘫,她哥嫂顾不上照顾,把凯琳娜喊了回来。女友去了一趟医院,老人被撞倒后伤到了脑袋,血栓压迫神经,导致大半个身子不能动弹,听起来是个熬人的病。凯琳娜见到女友,还说自己在天津的美容店挺忙的,孩子也由保姆带着,她只能暂时回来几天,后面会给母亲请个全职护工。
女人脸蛋消瘦,皮肤暗黄,一点不见“富太太”的影子。女友没当面戳破她的谎言,走之前,留下两盒土鸡蛋,其中一个盒子里放着6万块钱,附了一张纸条:“你要是还把我当姐妹,就用着这笔钱,真的宽裕了再给我。”
隔天,女友接到了凯琳娜的电话,女人沉默着,抽泣着,没说出一个字来,挂掉了电话。
女友没再打回去,直到这天撞到了女人在摆摊。
“你说,她撒了这么大的谎,何苦呢?”女友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我点开金哲的朋友圈,背景图片是一张蒙族婚礼照。女友看到了,赞同了我以前说过的话:“真的有天意。”
几天后,我回到了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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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周,女友电话里告诉我,她和凯琳娜约了一次饭。
在女友家里,凯琳娜带来了麻辣羊蹄,也坦承了一切:她确实因为癌症切除了子宫,无法再拥有亲生骨肉;她不觉得和金哲分手是错误的,如果继续下去,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好男儿,有一天会厌恶她、抛弃她,她不敢承受那种痛苦。
“想死,没资格,能健康地活着,还奢求什么呢?”
她已和一位开滴滴的男人领了结婚证,男人也是个创业失败者,没有自己的房子,两人住在她的家里。男人的收入都交给她,两人一块供房贷,处理债务。男人有一个13岁的儿子,那孩子性格安静,学习成绩很棒,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她看见孩子的第一眼,就很想疼他。
我在站上过的年,年初十才回家,在那条路上,我看到了那个孩子。他瘦瘦的小身体,站在小吃车后面,帮着凯琳娜给顾客装袋子。如果我不认识凯琳娜,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对亲母子。
(注:为避免对文中人物造成生活影响,出现的人名为化名、地域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