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在大女儿家着实住了几个月，儿子才想起来接我回家。
这倒是令我有些失望，上辈子他可没来主动接我，知道快过年了，我坐不住了，才让大女儿把我送回去。
甚至那么久的时间，他都没来看过我一次。
其中有一天，大女儿隔壁家办喜事，他来吃酒席，他都没说进屋来看看我。
这次居然主动来接我，不知道他又干了什么缺德事。
我走得时候，大女儿见他居然一反常态，主动来接我回家，于是有些不放心，非要跟着把我送回去，可儿子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让大女儿上车。
见此，我心里就有底了，儿子肯定又瞒着我做了什么，怕被大女儿知道骂他。
可笑的是，他怕这个怕那个，倒是一点儿也不怕我这个妈。
万幸这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这辈子，我倒要好好教教他，什么是母慈子孝！
我冲着大女儿摆了摆手，「没事儿老大，你先回去吧，有事儿我再给你打电话。」
听了我这话，儿子眼神闪烁，「没事儿，姐，你就放心吧，咱妈跟着我能有什么事儿。」
看见儿子这心虚的表情，我更是想笑，「快走吧。」回去不知道还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呢。
快到家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对，「耀祖，这路不对吧？」
「妈，你那房子有点事，你先来我这边住两天。」儿子含糊道。
「什么事啊？」话虽如此，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心里却有了底，只是有些惊讶，这明明是后面的事，怎么这么早就发生了。
那得是老张死后六七年的事儿了，我那屋没装暖气，冬天特别的冷。
因此，每年冬天，都是两个女儿轮流把我接过去活动，直到过年才回家。
那年轮到的是小女儿，可是那一次，还没进腊月，儿子就把我接回去了。
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直到回到家我才发现，儿子把我的房子给我卖了。
「妈，我生意遇上点麻烦，钱周转不过来，正好邻居想买咱们老房，我脑子一抽，就把房子卖给他了。后来我又后悔了，想再买回来，但是他不卖了。」
说完，儿子「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妈，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眼前的场景仿佛和上辈子的重合了，上辈子也是这样，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儿子在青岛，三亚，天津等等好多城市都有房产。
那为什么他资金周转不过来要卖老房呢？恐怕是怕我死后，房子有女儿们的一份儿吧？
他总是这样，仗着自己是老张家唯一的儿子，在这个家为所欲为。
而那时的我懦弱又昏庸，也因为这个原因一次又一次的纵容他。
现在想来，上辈子最对不起的还是我的两个女儿，她们为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和儿子争吵，可吵到最后，我的胳膊肘却总是向着儿子。
甚至到了最后，女儿也不愿意管我了，我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因此，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冷漠道：「所以呢，你想要让我住哪里？」
难道要像上辈子一样，软弱地答应了儿子的请求，搬进这个不久后就被改成仓库的房子，死之前又给他当了十来年的仓库保安。
「妈，你就住我们这儿就行，我和领娣搬过去和老二挤挤。」儿子说得冠冕堂皇，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住那个已经二十多年的旧平房，你们去住新盖好的楼房是吧？」
被我一语道破了心思，儿子连忙给自己找理由：「不是，妈，这边你不是住着方便嘛，住楼房你这么大岁数爬上爬下的，我们也不放心。」
「这么不方便，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房子卖了呢？我在老房住着最方便！」
「妈，我都把房卖了，现在也不好再去找人要回来。」儿子支支吾吾。
我最看不得他这个软弱的模样明明一肚子坏水，偏偏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那你就好意思背着你老娘把她房子卖了，再逼着她搬到这个破房子来住？」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要不您先搬到这住两天，房子的事我再想办法。」儿子又换了新计策，想先拖住我，温水煮青蛙。
我却不接茬，「我不管那些，要不你就立马给我把房子要回来，要不我就立马给老大和小妹打电话，也让街坊邻居都看看，你爸没了以后，你是怎么欺负你妈的！」
「妈，你别这样，房子的事我肯定想办法，你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一计不成，儿子又想用他的事业来绑架我。
「我不管你的生意，我只要我的房子。」见儿子，依旧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掏出手机就给两个女儿打电话。
「别，妈，我去要，你别给我姐打电话。」儿子慌忙上来夺我的手机。
争夺之下，我被儿子推倒，一头磕在了马路牙子上。
8
当我再次睁开眼，却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小女儿坐在床边守着我，见我睁眼，惊喜道：「妈，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还坐月子呢吗？」我刚醒过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睡了多久。
「妈，你都睡了一个月了，我还以为你醒不了了呢。」说着，小女儿的眼泪就要往下落。
我睡了一个月？对了，昏倒前的一幕幕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要不是有上辈子的经历，恐怕连我都会以为儿子是失手。
现在看来，恐怕他是故意找的角度。
只要我一死，房子顺理成章地就落到了他的手里，到时候，我的死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越想越寒心，我抬头问小女儿：「我摔倒，张耀祖是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的？妈，你不是下车的时候没踩稳摔到地上了吗？难道不是？」
原来他是这么给自己找到理由，他就不怕我醒过来拆穿他吗？
还是觉得，我醒不过来了？
现在，我无比庆幸，我遇到的是年轻二十岁的儿子，这时的他，虽然贪婪，但好歹还有一丝人性。
若是遇上二十年后的儿子，恐怕我连醒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回答小女儿的问题，而是说道：「你打电话把他们俩喊过来吧。」
随即，我便闭上了双眼，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戏养精蓄锐。
一个小时后，大女儿和张耀祖先后进了我的病房。
一进屋，张耀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妈，我错了，你打我吧！」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女儿还搞不清楚状况。
「你错了？」我冷哼一声，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两个女儿。
大女儿听完立马就急了，脱下高跟鞋就朝儿子身上招呼。
「张耀祖！你还是人吗？她可是咱妈！你背着她把咱家老房卖了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把她推倒地上，她要是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你就打算这么把我们俩骗过去吗？」
被老大和小妹两个人轮番胖揍，张耀祖却连还手都不敢，只是抱着头在原地挨打。
见两个女儿打得差不多了，我才出声：「够了老大，停手吧。」
谁知我一出声制止，张耀祖立刻顶着一张猪头谄媚地跪在了我的床边：「妈，你解气了没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老房要回来了没有？」
「要回来了，要回来了，妈，你看房产证我都拿过来了。」张耀祖讨好地把房产证递给了我。
我接过了房产证，却没有理会儿子，而是转头对大女儿道：「老大，报警吧。」
「行。」大女儿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妈，真报警啊？」
儿子听到报警也开始害怕，「别报警，别报警，妈，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而且你要是报了警，以后俩孩子有我这么一个爹，还怎么找老婆啊！」
「是啊妈。」听儿子这么说，两个女儿也纷纷应和。
她们虽然对这个兄弟也没多大感情，但也还没到报警把他抓起来的程度，毕竟从小的家庭教育就是以和为贵。
可是她们没有想过，一个差点弑母的兄弟，真的能和她们和起来吗？
这样丝毫没有人性的人，还是放在监狱里最安全。
「我说话不管用了？老大，报警！」
看我态度这么坚决，老大还是听话的，当即就打了110，不久后，警察就过来把张耀祖带走了。
9
又是一个月后，我出院，两个女儿来接我。
听说儿子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了刑，不过碍于我母亲的身份，只判了三年，不过我也满足了，至少还能过三年清静日子。
这期间田领娣过来找过我，跪着求我撤诉。
我发现这对夫妻都喜欢动不动就跪下来求人，不会我也没有理她，最后还是老大把她轰走的。
两个女儿虽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们一直是支持我的。
所以你看生儿子还不如生块儿叉烧，最终会无条件信任你支持你的还是女儿。
张耀祖入狱后不久，田领娣就和他离了婚，分走了不少财产，孩子却一个也没管。
不过我却无所谓，两个孙子都已经二十多了，也不是离开爸妈就活不了的年纪。
相反，我过了一段难得的清静时光。每天养养花，晒晒太阳，虚度着时光。
因为儿子进了监狱，反而两个女儿更加频繁地来探望我。
小女儿家的蓝猫最近生了一窝小猫，还给我抱过来一只，我给他取名叫阿灰。
我从小就喜欢猫。
甚至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我也会每天偷偷藏下一个鸡蛋煮给猫吃。
可是田领娣进门儿的第一天，就把我最喜欢的一只猫一脚踢到了墙上。
我连忙过去查看，却发现她这一脚踢的非常实，那只猫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妈，我小时候被猫挠过，所以特别怕猫，这只猫扑上来我一害怕就踹了他一脚，你不会怪我吧。」
田领娣作恶后不仅一点儿愧疚感都没有，反而还怪猫扑过去。
可那只猫明明只是听见有人来了，想过去查看一下。
「领娣，你没事儿吧，我妈就喜欢养这些没用的东西，回头我就让她把这些猫全送人。」
我还没说话，儿子却已经过去安慰田领娣了，他似乎忘了，他也是很喜欢猫的，甚至田领娣踢死的那只猫，是他小时候每天陪他上下学的那只。
只是他那时的眼里只有漂亮又能干的田领娣，既忘了从小陪他长大的老猫，也忘了把他养大的喜欢猫的母亲。
甚至第二天，我养的其他几只猫也就不见了踪影。
我想去找人质问，可却不知道到底该找谁，是我那新过门怕猫恨猫的儿媳妇，还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好儿子，亦或是我那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把所有家底都搭进去，绝不允许有东西破坏婚事的枕边人呢。
懦弱使我再一次沉默，可自那以后，我却再也没有养过猫。
如今阻碍我的人，死的死，关的关，走的走。我第一次过上如此舒心又放松的日子。
三年后，儿子出狱，我知道，但他却从未来看过我，我也乐得自在。
又是十多年过去，我又来到了八十四岁这年。
我知道，我又快死了。
其实如果我跟女儿们说，她们肯定会带我去看病的。
可我却不忍再拖累她们，我这两辈子，给她们带来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给她们添麻烦了。
直到晚期，我的病态再也遮不住了，女儿们才发现端倪。
强制把我带到医院，却发现已经无药可救了。
女儿们自责痛哭，怪我为什么不早点跟她们说。
我脸上露出恬淡的微笑，「我这一辈子，没有给你们带来过什么。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不拖累你们而已。」
这之后，女儿们更加尽心地照顾我，可我却知道，这不过是数着时间过日子罢了。
期间难得张耀祖来过一趟，他答应我，只要我死后把老房子给他，他就愿意帮我扛幡。
扛幡指的是扛招魂幡，一般只有儿子才能扛。没有儿子的，哪怕是花点好处找侄子，也要找个男娃来给自己扛，来证明自己没有「绝后」。
可我却不太在意了，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和绝后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把他轰出了家门，把两个女儿喊了进来。
「我快要死了。」我平静道。
两个女儿闻言纷纷安慰我，说我是想多了，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你们不用说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喊你们来，不过是要交代一下你们，我的后事怎么处理。」
「你们也都出嫁了，所以我就把这座老房子卖给邻居了。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可以让我住到死。」
「这是卖房子的钱。」说着我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儿，里面儿码着十捆人民币。
「这钱你们两个一人一半。另外，棺材我已经订好了，等我死后会有人送过来。丧事儿什么的你们也都不用办了。等棺材一来直接刨个坑把我埋了就行。」
听我说完，女儿们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我伸手制止了。
我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千块钱，递给小女儿。
「小妹，这钱你拿着，等我死后好好照顾阿灰，给他养老送终。」
似乎是听到我喊他名字，阿灰从角落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舔了舔我的手。
他已经13岁了，是一只老猫了。
我最后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对女儿们说：「你们都要好好的。」
说完，我闭上了双眼。
耳边响起了女儿们的哭声，可我却失去了意识。
一切，都结束了吗？
10
梦外，我睁开眼睛，接通了这个把我吵醒的电话。
「朵朵，你姥姥没了，你快点回家一趟。」我听到我妈难过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响起。
「哦，行。」我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妈，我姥姥今年多大啊？」
「八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