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是小住几日,可索雅枯燥的日子却因心念的到来变得丰富起来,两人弹琴奏曲,赏月饮茶,又都爱读奇闻异志,聊妖神鬼怪,以往难熬的日子如今竟也觉得时光飞快。
吉娜心头的不安也随着那些难得的眉飞色舞和捧腹大笑逐渐消失,这些年,公主一直情伤难愈,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公主如此畅怀的神情了,如果那个李心念真的毫无野心,她倒是愿意公主结交一位这样有趣的知己。
手上捧着一卷诗集,索雅正读至兴处,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她笑问:“起得这样早,可是被昨日书中的鬼怪吓得睡不着觉?今日且不读那些了,我这里有本难得的好诗集,你来看看……”
回过头,却见一袭白衣的人正定定地望着她,上扬的眉梢带着一抹妖冶的笑。
手上的书啪嗒落地,索雅的笑意僵在脸上。
楚游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个礼:“索雅公主,好久不见了。”
他贴她极近,身上淡淡的云香钻入她的鼻尖,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索雅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忙向后退去,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擅闯太子府!”
她方才的一瞬恍惚似乎令他十分欣悦,楚游负手在后,嘴角带笑:“是太子殿下捎信至府上,告知我的徒儿在这里,谁知这府上后院众多,我又思徒心切,不慎闯入公主的霁月居,还望公主见谅。”
索雅望着眼前这个人,忽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冲淡了往日的恨意,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想要逃避。
明明是天大的仇人,却偏偏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难道她的对巴鲁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淡了么?
不,不会的……巴鲁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人,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害死巴鲁的元凶!
索雅蓦然抬起头,眸光狠厉,随即一个旋身,猛地抽出腰间的鞭子,用力向前挥去。
楚游未料她突然出手,一个闪身避过,岂料这鞭子的主人狠狠相逼,招招致命,他怒意陡生,伸手缠住鞭尾,几个转身,竟将索雅带到怀中,“就算是想取人性命,公主也应该说清楚原因让我死个明白,否则我岂不是成了那胎都投不成的冤死鬼了?”
他声音轻飘,带着些许魅惑,入她耳畔像是暧昧的逗弄,索雅愈发羞恼,奈何挣脱不掉,只好狠狠踩上他的脚背。
足下一痛,楚游松了手臂,索雅趁机撤出身子,鞭子在空中几番挥舞,紧紧地缠在了楚游的腰上,“你这种人,没有资格知道原因,更没有资格投胎转世!”
“哦?”楚游笑着张开手臂,似乎很享受被人绑住的样子,“还请公主相告,楚某是哪种人?”
他眉眼弯弯,一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模样,却不可否认,此人天生一副好皮囊,明明是她手中的猎物,可他毫无抵抗的一颦一笑,却像是占尽了上风。
楚游望着她愣神的眼睛,暗自发笑,这只小狐狸,之前还病得差点送了命,如今却是力气大得可以,看来不枉自己一连几日的悉心照料。
索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一个声音在耳边说:杀了他,杀了这个人,只要杀了他,巴鲁就可以得到真正的安息,你也可以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可真当她手上的鞭子一寸寸收紧,另一个声音又跳了出来:害死巴鲁的凶手真的只有他吗?若他那日没有出现,你们就真的可以逃一辈子吗?谷莫耶会容许他的掌上明珠和一个侍卫私奔吗?归根结底,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冒险,他的出现或许只是加快了悲剧,而并非制造悲剧……
“师傅!”
“公主!”
心念和吉娜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齐声惊呼。
索雅的眼睛从二人身上滑过,最终转过头,依旧死死地盯着楚游。
吉娜亦是既紧张又诧异地望着楚游,莫非这就是那个令公主恨之入骨的中原人?那个间接害死了巴鲁的凶手?
见索雅并无收手的态势,心念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他是皇亲国戚,你是太子侧妃,更是塔萨的公主,你若在太子府上杀了皇亲,且不说你自己重罪难脱,更会连累塔萨一族,我并非因为他是我师父才这么说,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母族,为了天神能够继续庇佑塔萨的子民,索雅,放下鞭子……”
吉娜猛地回过神,在一旁狠狠点头:“公主,这里是太子府,不可以,不可以……”
索雅转头望去,那两双眼睛里满是祈求,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祈求并非是为了让她放人,而是在说,索雅,放过你自己吧。
索雅闭上了眼睛。
楚游只觉得腰上一松,鞭子滑落在地,索雅捡起鞭子,转身就走,“你走吧,如果下次再见面,我一样会取你的性命。”
楚游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我的命可以给公主,但我要知道原因。”
索雅猛地推开他,声音干涩:“你不必知道。”
楚游踉跄着退到一旁,竟有几分狼狈,吉娜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几番打量,只觉得这人的身形很是熟悉。
不可能,一个是害死巴鲁的凶手,公主的仇敌,一个是几次替她们解围的侠客,公主的救命恩人,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一定是她弄错了……
不敢再想,吉娜急急转身,满怀心事地跟着主子离去。
楚游伸手敲了下心念的脑袋:“你可真行,玩到太子府上来了,收拾好东西,随我回去。”
心念自知又惹了祸,可心中惦记索雅,于是瞪着楚游道:“师傅带红衣出去一玩几日都不见人影,如今一回来就抓我回府,还无端惹恼了公主,公主如今是我极为投契的朋友,我总得将人哄好了再走吧。”
“极为投契?”楚游琢磨着这个词,低声问道,“那你可知公主为何如此恨我?”
心念虽同情索雅,却也觉得巴鲁的死并不能完全归于楚游,然而索雅如今已嫁入皇室,这便是一段见不得光的秘闻,只要索雅不说,她自然不会开口。
心念想了想,凑近他耳畔,小声道:“可能,你比较招人恨吧……”
楚游的脸骤然垮下来,狠敲了下小徒弟的脑袋:“臭丫头,敢戏弄为师!三日,三日后你若不回去,为师就将你的名字报到廷掌司,谴你回宫当差去!”
…………
苏璟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平淡地问道:“你跟了我多久?”
无端脊背笔直,低声应道:“十年。”
苏璟点点头,“那你应当很清楚,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无端自知无法再欺瞒下去,叩首道:“璟爷,无端不能看着您的努力白费,我调查过,那李心念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妖女,她在安陵王府诱主不成,又故意接近侧妃娘娘,借机混入太子府中,这样的女子,属下不得不防啊!”
“所以,”苏璟弯身逼近,怒声喝道,“你就自作主张,欺瞒本宫!”。
那双眼睛里阴霾重重,不见半点光芒,无端只觉半边身子发冷,却依旧咬牙道:“属下知罪,可属下这么做,是为了替璟爷保全大局!”
苏璟直起身,唤了声来人,便进来两个手持棍棒的侍卫。
“你既跟了我十年,自然知道规矩,这八十军棍,你若能挨得过去,我便继续留着你,若挨不过去,这便是欺瞒主上的下场。”
八十军棍下去,非死即残,从决定隐瞒事实的那一刻起,无端便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面色不改地道:“无端命不足惜,可我不能看着璟爷被妖女迷了心智,不能看着这些年的筹谋与努力葬送在一个女人身上!无端以死请命,望璟爷早日处置了妖女!”
他一口一个的“妖女”早已让他怒火中烧,苏璟双眉紧蹙,沉声道:“打!”
无端被架在长椅上,即使被绑住了手脚,他仍不死心地喊着:“李心念妖媚惑主,璟爷……你,不能被她迷惑……”
棍棒落下,那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声音被闷哼替代……最后,身子瘫软,再也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八十棍打完,一个侍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禀道:“殿下,还有气。”
苏璟一挥手:“抬下去,不许请大夫。”
……
虽已值深夜,叠翠居内依然灯火未歇。
见苏璟进来,拢香款款而出,奉上茶水:“得知殿下今晚过来,妾身提前泡制了新茶,这茶有提神去乏之效,殿下尝尝。”
烛光下,女子温婉浅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苏璟取过她手中的茶盏,靠在椅背上,“都已经是主子了,这些事情怎么还自己做?”
拢香垂眸道:“拢香本就是奉茶婢女,这些事情谁有我做的好呢?倒是殿下,一连几日都睡在书房,怕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清茶入喉,肺腑生香,苏璟将茶盏搁到案上,“你去了邀月居?”
拢香执起茶壶,将杯子续满,细声道:“都说殿下在府中藏了个美人儿,妾身好奇得紧,想去看看,可到了门口,值守的侍卫们却将我拦下,说是不许妾身再靠近了……”
说完细细打量着苏璟,见他神情无异,脸上的委屈更浓了:“拢香得殿下抬爱,一跃成了半个主子,可我与姐姐始终是无法比肩的,姐姐是塔萨的公主,妾身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婢女,殿下若是有意再收一位姐姐,或许可以陪着妾身说话解闷儿。”
苏璟搁下茶,笑捏了下她的脸:“说这么多,无非是向我打听邀月居的消息。那哪里是我私藏的什么美人儿,不过是谷莫耶怕女儿孤单,千里送来公主儿时的玩伴,陪女儿解闷,塔萨人与我们言语不通,加上她小住几日便会离开,这才没有宣扬。”
“真的?”拢香抬起头,顺势靠进苏璟怀中:“原来是妾身误会了,还以为是妾身伺候不周,惹殿下不悦了呢……”
苏璟揽住她的肩:“索雅性子清冷,你多少会受些委屈,若是相处不来,就好好呆在叠翠居,我常来陪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