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半夏替她擦完汗,手中的帕子已经湿了大半。
“稳一点。”楚游施针的间隙,抬起头来盯她一眼。
心念摇摇胀痛的脑袋,短暂调整后,又凝神下针。
半夏由衷佩服起来,这样不停不歇施针一宿,他在一旁看得都头晕眼花,险些就要支撑不住,一个姑娘家能撑到现在,已是匪夷所思。况且,她的针法虽较之楚游还有些距离,却也远远高出那些只会干瞪眼的御医了,这样的人在安陵王府里做个丫鬟,真是珍珠蒙尘了。
“用血参吊住他的气,我们再试一次。”楚游低声下令。
“好。”心念盯着那微微爆起的经脉,深吸一口气,精准下针。
除了半夏,所有的御医皆退在一尺开外,虽一宿未歇,各个脸上也都挂着一副疲态,可所有人都不肯放过一次难得的观摩机会。夜间的凶险虽几度令人胆战心惊,可在两位高手精妙的针法下屡屡化险为夷,如此天衣无缝的配合使得人人心中都抱着极大的希望。
院使大人盯着前方两只白影,暗想自己习了一辈子的针法与那个小丫头相比,可能胜出几分?
怕是针法不输她,力气与耐力也比不过年轻人了。
真是后生可畏啊。
“动了!”见那病患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半夏眉梢一挑。
楚游与心念对视一眼,一人速将银针刺入涌泉穴,一人用手探上那人心口。
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一颗渐渐复苏过来的心脏开始缓缓的,确十分真实地跳动起来。
两人同时收针,目光相接,疲惫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约半刻他便会醒来,诸位先去休息,这里我和念念守着。”楚游直起身,慵懒的伸了伸胳膊。
众御医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领命齐齐退了出去。
直到半夏送了饭菜进来,心念还是觉得脑袋直冒星星,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后,顺着床沿就滑坐到了地上。
对于一个被废掉武功的人来说,这样不眠不休的耗费体力已经是极限了。
“体内的淤血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可见之前的熏蒸之法是有用的。”楚游轻轻一笑,竟与她并肩靠在床沿上,丝毫不顾微微发皱的袍子沾上满地的灰尘。
心念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还没醒过来的人,脸上一道疲惫的笑:“总算是有惊无险。”
楚游侧目看她,眼中赞赏之色愈发浓厚,“念念针法之精湛,着实令人意外,看来就连御医署的院使大人也要稍逊三分了。”
心念谦虚地摆摆手:“师傅才是高手。”
楚游的针法的确高出自己许多,外人只看见二人配合默契,可不知最凶险的情况下,都是楚游在一步步地引导她施针。
诚如半夏所言,认楚游做师傅,的确是她李心念捡了大便宜。
见女子眼神明亮地盯着自己,楚游目光一凝,忽而有些探究地问道:“念念起初为何想习医术?”
心念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轻轻转过脸去,呐呐地不做声了。
就在楚游思索不出哪里不妥,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旁边飘来低低的一句,“因为瘟疫。”
心念仰头看着屋顶的大梁,声音有些飘忽:“我的爹爹和娘亲就是死于一场严重的瘟疫,我不想更多无辜的人丧命于此,所以下定决心一心求医。”
如果没有瘟疫,她就不会被人掳到那个牢笼一般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年,如果没有瘟疫,她一定也会像同龄的少女一样,自小围绕在爹娘膝下,在一个完整的家中长大。
瘟疫是个恶魔,改变了她原有的,正常的生活轨迹。
见那双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楚游暗恼这个问题惹了小徒弟伤感,思索着道:“瘟疫的起因与种类多且复杂,世间没有一劳永逸的方子,若你日后想要钻研此症,不论是医术还是药材,师傅一定竭尽所能地帮你。”
真的?
心念瞬间从坏情绪中跳了出来,亮晶晶的眼睛在他身上滚了一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师傅可要说话算数!”
论医术,天下有谁比楚游更厉害?论药材,御医署里的宝贝可都比不上这里一半的珍稀!有楚游这句话,心念觉得这一趟真是赚大了。
楚游眼皮子一跳:“你这脸变得可真够快。”
心念嬉笑着将双手环在膝上,随口问道:“那你呢?为何习医术?”
“我?我楚家世代行医,天赋自娘胎里就带着,若不习医术,岂不是屈了大才?”楚游素来不知谦虚为何物,张口就引来小徒弟一阵嗤鼻。
“娘胎里就带着天赋?吹牛皮也不怕折寿!”心念递了个白眼。
“楚家的人,皆活不过三十岁,折不折寿都无关紧要。”楚游云淡风轻地道。
“你说什么?”也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认真,可细想,谁会拿自家人的性命来开这种玩笑?心念的笑僵在脸上,不由地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楚游也想不通为什么,见小徒弟满脸急色,他洒然一笑:“可能是……天妒英才。所以,你可知师傅为何要收徒?”
心念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到了。
她摇摇头,脑袋沉沉的。
“你既是我楚游的徒儿,若是有一日师傅突然去了,你可是要为师傅收尸善终的。”
心念听到此处,一连摆手:“呸呸呸,我才不帮你收尸。你是天下第一名医,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死掉,就算你有一天伤了病了,还有……还有我这个徒弟可以照顾你,我虽不会武功,却也精通医术,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出事。”
“念念说的可是真的?”楚游听得满心动容,泫然欲泣。
心念看着他,心中一涩,狠狠地点头。
“好徒儿,为师……为师……为师……”楚游一连说了三个为师,终究没憋住,背过脸去噗呲一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反应过来被耍的心念恨不得抡起拳头,将楚游那副好看的皮囊砸碎解恨。
躺在床上的人可怜兮兮地乞求那笑声能小一些,他刚刚恢复意识,就被屋子里的声音吵得头疼欲裂,攒足了浑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点呜呜的声音。
就是那点细若蚊吟的声音让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师徒二人互看一眼,默契地起身,心念掰开他的眼皮,观察了会儿,满意地翘起嘴角。楚游则是抱臂坐在床角,等着这个困扰了他们多日的‘活死人’睁眼说话。
在心念的期待中,在楚游的不屑下,那双眼睛终于缓缓睁开。
正值壮年的汉子醒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素衣墨发,宛若仙子般水灵的小姑娘。
“新年好!”她对自己笑得灿若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