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炉突突地冒着热气，心念煽火的动作徐徐慢下来，罐子里的咕噜声也渐渐停了。
索性这药炖起来不费时辰，心念看了眼一旁的苏璟，知是不能再耽搁，赶忙起身揭了盖子，浓郁的药香顷刻间覆满了整间屋子。
她满意地点点头，向苏璟道：“你且等着，我去找大夫寻一只盛药的小碗来。”
“好。”
心念前脚出了屋子，一只黑影便从窗外闪了进来。来人看着主子额上浮出的红疹，又望了一眼炉子上的小药罐，面露忧色：“璟爷，这……”
“无妨，我信得过她。”苏璟摆摆手，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黑衣人低应一声，虽知不便多言，却还是单膝点地，抱拳道：“请璟爷保重！”明知不能碰辛辣，却为了一个女子破了忌，说到底，红颜祸水。
“我自有分寸。”苏璟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冷了几分。
再要开口，黑衣人却见苏璟对他使了个眼色，警觉如他，旋即感知一阵脚步声渐至，一掌震开身旁的窗户，窜了出去。
心念端着一只小碗进来的时候，瞧见苏璟身后的窗子嘎吱嘎吱地晃着，她快速地走过去将窗子掩好，目光触及一处，双眉立即皱起，只一瞬，又慢慢舒展开来：“入了秋，倒是有些冷呢……”
“这药该如何服用？”苏璟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青瓷小碗上，随着红疹愈发愈多，脸颊也痛痒起来，一向仪容讲究的他将脸别向一旁。
心念却迎着他坐下，将一碗汤药吹了又吹，直至温度适宜了才递过去：“喝了这碗药，若是奏效，疹子半刻内便会消。”
一口饮尽，苏璟倒没觉得苦，算算时辰，他有些迟疑地开口：“说到底，今日是因我而误了你回府的时辰，若是给你带去不便……”
“不碍事。”心念截断了他的话，脑袋一侧，悄声说道，“我知道条进府的小道，晚上悄摸着回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哦？悄摸着钻小道不怕被人当做小贼么？”苏璟见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揶揄，每每与她相处，总觉得分外轻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有我这么俊俏的小贼么……”心念笑嘻嘻地随口一应，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口不择言，赶紧闭嘴，尴尬地吐吐舌头，“不，不会啦……”
苏璟强忍着笑意想再逗逗她，却见心念欣喜地盯着他的脸道：“看来我的法子不错，这汤剂比药膏奏效还要早些呢！”
苏璟回过神来摸摸脸颊，之前那些红肿的疹子果真消了不少，刺痒感也没有先前那么强烈了。
“你总教我惊喜。”他低低道了一句。
身旁的女子仰起头，将重新写好的方子递给他：“回去之后按照这个方子喝药就成，最多不过三天便可痊愈，一定要忌辛辣了。对了，你方才说什么？”
苏璟接过方子，小心折于怀中：“没什么，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
心念坐在马车里，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买这一辆马车究竟得要多少银子，一抬眼却见对面之人怪模怪样地盯着她。下意识地用手蹭蹭嘴角，又拿下一瞧，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啊。
苏璟笑着掀开车帘，也不做声。主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跟着传来的还有阵阵桂香。
“好香！”心念探出半截身子，随手揪了一枝桂花，香气扑鼻，神清气爽。
“我还是喜欢梨花。”苏璟没来由地接了一句。
再待心念将头缩回车里，马车已驶入一条狭长小道，车轱辘吱呀吱呀地碾着地，二人相顾而坐，一路上鲜少说话，一副各揣心思的模样。
“今日，多亏有你。”满腹情愫终究只化作浅浅一语，苏璟看向对面把玩着桂花枝的女子，一袭白素衣，点点桂花粒，当真是人比花娇。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心念想了会，犹豫着开口道，“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借此机会，她还是将一路思量之事挂到了嘴边。
“无论何事，我都应你。”苏璟眼眸深深，答得笃定。
心念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派了人暗中护我？”她话音刚落，那张从容自若的脸上果真露出了微微的讶异。
“我在封城除了你，就没旁的朋友了，而且我的猜测一向很准的。”见那人不语，心念轻轻地解释。
医馆里，若不是有人走得太匆忙，在那扇破开的小窗上遗落了一枚星形暗器，而那暗器竟与此前刺杀三名歹人的凶器十分相似，她怎么也不会料到上次救她的是太子的人。
“人心不古，你救了兰妃，难免遭歹人惦记。”苏璟淡淡开口，面如止水。
果真如此。
“那这么说，上回丢在酒楼里的羊脂玉镯也是殿下的人帮我取回的？”
苏璟的眼睛里映着一张布满疑问的小脸，他唇角一抿，算是默认。
心念却不似他那番轻松，思量一会儿，她打着商量的语气开口道：“子瑜，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这些，如今掳走兰妃娘娘的歹人已被正法，还请你撤掉那些暗卫吧……”
“不行。”苏璟面色一凝，一口回绝了她，回想那日她巷中遇险，若不是有暗卫从中保护，接下来的事，他光是想想就已不寒而栗。
“可是，你方才还说什么都答应我……”心念垂头望着脚尖，小声咕哝道。不得不承认，面上看着温润的人，一旦严厉起来，真的很吓人。
一阵冗长的沉默。
马车速度渐缓下来，心念掀开车帘一角，安陵王府已近在眼前了。
她偷瞄了苏璟一眼，见他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急。
“算了……”
“罢了……”
二人同时扬起头，对方的眼睛里都盛着满满的诧异。
心念生怕他反悔，抢声道：“就知道子瑜是真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璟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刚要再叮嘱几句，就见心念一手挑开车帘，径自跳了下去，还不忘回头朝他拱拱手：“后会有期！”
马车掉了个头，朝着相反的方向驰去，不一会儿，娇小的身影就隐在了夜色中。苏璟回过头，捡起遗落在车厢里的桂花枝，那枝头被把玩得近乎秃了，米粒似的花瓣肆意散落着，他将桂枝搁于手边，一如那人还在身旁。
……
竹林深深，不见尽头，月亮挂在头顶，成了一弯柔和的灯。
心念隐约探出条小道，没走一会额上就冒出了细汗，算算时辰，这会儿书房里的松檀香应当快燃尽了，若不及时续上，怕是要被人发现了……想到此，步子不觉又快了些。
直到瞧见那半截院墙，心念才长吁了口气，走近拨开藤蔓，确信四周没有动静，忙将身子探了进去。
反身将青藤铺好，心念拍拍衣摆，也顾不上自己一副灰头土脸，提着步子就朝前院奔去。
还未小跑出几步，脑袋倏地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了一下。
一阵吃痛，她扶额踉跄着小退几步，又警觉地仰起头，隔着夜色，虽瞧不清对方的模样，心念还是认定了这是个足足高她出一截的男人。
“什么人？胆敢擅闯安陵王府！”说话间，手已快速落在了那人的颈间，掌心死死抵在其咽喉处。
这个时辰出现在这荒废后院中的男人，若是管事，必定是打着灯的，若论丫鬟小厮，向来只是白日里来打扫几回，至于府上的宾客，就更不会摸着黑溜达到这里来了……
排除完所有，心念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大大的“贼”字了。
半晌不见回应，心念将扣住他脖子的五指向里收紧：“说不说！”
细风拂来，院子里静得只闻几声虫鸣。
“小贼，再装聋作哑，我便不客气了！”心念只当这人默不作声是挑衅，恼怒地喝了一声，可任她使足了力道，对方仍是无动于衷。
耳畔“轰隆”一声，一束高空流火窜向天际，夜幕顷刻间转如白昼，火球绽开，迸射出五彩花火，流光溢彩映得整座城池绝美异常，亦映亮了这座小院里的两个人。
“王，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伴着斑斓莹火，撞进她眼里，心念张大嘴巴，一时竟忘了将手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