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古拉输了!”一向言语不多的索雅突然起身越过木桩,足尖一点,朝着后方一颗大树飞身而去,扬手拔下了一只黑色的箭羽,“这里还有一只。”
心念欣喜地盯着索雅手上的箭羽,为便于区分二人的箭,故设黑白两色,而扎在树干上的那只黑羽便是苏执的!
阿古拉面上一惊,待看清楚,一把扔掉长弓,拱拳笑赞:“执王爷好箭法,阿古拉输得心服口服!”
苏执翻身下马,朗声道:“过奖了!”
木喜最先从众人呆滞的神色中回过神,高声喜道:“第二局,安陵王胜!”
一语落,席间纷纷爆出叫好声,塔萨人平静的面色瞬间化作沮丧,业王的笑意终于直达眼底。
“你真的赢过了阿古拉哥哥!我可以禀告父王,让我嫁给你吗?”女孩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扯住苏执的袖子不肯撒手。
他一愣,继而轻轻蹲下,用利落的塔萨语在她耳边回应。
浅浅的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脸上,暖意融融。心念走过去牵马时,小公主背向她,看不清脸上喜怒,苏执则微微仰起头,一句话道完,唇角溢出了笑意。
心念看得有些呆,蹑步上前,小心地从他手中牵过“骁燕”。绿珠见有人靠近,小嘴一嘟,满脸不悦地跑开了。心念尴尬地挠挠脑袋,以为是自己破坏了气氛,匆匆向苏执行了一礼赶忙退下。
“他说,他说他不能娶我,他已经有意中人了……”头一次表露心迹就遭到拒绝,绿珠委屈得不行,眼睛里快要泛出泪花。
索雅无奈地摇摇头,重新将她抱坐到膝上,“既已有了意中人,他即便是娶了你也不会真心待你。阿古拉不是很好吗?他可以永远陪着绿珠无拘无束地骑马猎雁,过着快乐的日子。”
快乐的日子……她呢喃着,眼神飘向远方。
见业王面色愉悦,木喜话中也带着一丝得意:“不知这第三轮谷莫耶王爷派出的勇士是?”
两场比试,胜负相当,最后一局最是关键。知晓塔萨马术精湛,一向好胜的业王自然备了精兵强将。坐于席下的江飒早已经按耐不住,论骑射,他不敢争先,马术却是自小玩到大的东西,加上日夜不倦的训练,如今已是难逢对手。目光扫过一众塔萨壮士,他悬于左侧的手掌紧握成拳。
谷莫耶笑道:“小女索雅的马术还算精湛,且让小女一试吧!”
木喜的笑意僵在脸上,他顺着一侧悄悄看去,业王神色窥探不明,江飒则满眼诧异地看向谷莫耶。木喜暗暗捏了把汗,任他如何猜想,也未料到塔萨会让一个女子去比赛。业国若派出将军迎战,赢,不体面,输,失颜面。
静默片刻,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从众人间走出,一身桃色骑装利落洒脱,至业王跟前敛衽行礼:“臣女的马术自认为还拿得出手,请求王上准许臣女去与索雅公主比试一番。”
这个人……
心念脑子里骤然闪过那日失仪殿前的女子,官宦重臣家的千金最重脸面,这个莫诗琴竟不畏此前出丑,挺身上阵来解业国燃眉之急,想必是做了十足的功夫。心念抱着双臂,只觉这第三场比试应该更有看头。
“两个女子比试马术,精彩!”谷莫耶饶有兴致地望向莫诗琴,中原的女子,吟诗弄墨者他见过许多,能歌善舞者也不在少数,主动请缨表演马术的,倒是新鲜。
业王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莫仰才身上,沉吟片刻,轻声道:“准了!”
莫诗琴叩首领命,一声哨响后,棕色烈马闻声而来,少女朝着坐于席间的父亲抿嘴一笑,轻巧地跃上马背。
“阿姐!”
直到绿珠在她腿上掐了一下,索雅才回过神来。见坐骑已被侍从牵出,她隐去眼底一片愁绪,飞身上马。
木喜道了声开始,焚香计时。
女子驭马献技,在心念的印象中,还未有人能及灵雀。马术之精髓,体态轻盈是根基,心无旁骛是关键。所以,当她兴致来袭要与灵雀一决高下时,潜心涤虑的灵雀很快便掌握了要领,而一直心不在焉的她则被马儿摔了一次又一次。
心念盯着马背上的莫诗琴,她的动作看起来颇有些灵雀的影子,虽花样不多,一招一式却耍得干净利落、从容洒脱,看得众人时而拍案叫绝,时而轻声惊呼,乍起乍落,目不暇接,又大赞过瘾。
目光移至青衣女子,她眉宇间的愁绪似乎更浓了些,几个凌空翻做得令人心尖一紧,虽也是稳起稳落,速度却远远不及莫诗琴。
终于挨到守香人喊停。
木喜兴奋地扯着嗓子高呼:索雅公主,三十六个,莫诗琴,五十九个!
“好功夫!”谷莫耶拍手笑赞,“不知是谁家的千金,马术如此不凡!”
席下,莫仰才低应道:“谷莫耶王爷过奖了,不过是小女儿家间的耍乐而已。”
见赢过索雅的竟还是文臣之女,谷莫耶僵了僵肩膀,转向业王愧然一笑:“本以为小女的马术还能上得了台面,未料路遇强敌,技不如人,反倒是……”话未说完,眼睛也定在了席下某处。
业王笑意颇深地摆摆手:“本就不是真正的比试,何来技不如人一说,反倒是索雅公主谦卑礼让,颇具女子大义。这样的女子配于璟儿,朕心甚慰!”
一席话出,有人惊诧,有人暗喜,有人面色平静,有人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谷莫耶放下心来,连声称是。
塔萨依附业国已久,始终未能与之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只是凭借每年朝贺进贡,寻得三年两载的庇佑,如今劝服索雅嫁于业国太子,虽只是侧妃的名分,若是事成,也算是与大国结了亲,塔萨一脉不求长存不衰,只愿在他有生之年,不再饱受战乱之苦。
齐凤兰侧过头去正与苏璟目光相逢,手指一颤,披风滑落到地上。
又是一个和亲的公主,心念暗叹一声,免不了多去看齐凤兰一眼,披风被宫女递至跟前,她竟好一会才肯接,眼睛里满是道不明的苦楚。刚要将目光收回,却觉自己被另一道视线牢牢锁住,回过头去探寻,又不见周遭半分异样。
静谧中,只有苏璟噙着笑意与业王对视。
“小女能有机会伴在太子殿**侧,于我塔萨,乃天大的荣耀!”谷莫耶面向业王又行一礼,余光掠过苏璟时,心中暗添几分欣喜。早闻业国太子生性文弱,难当大任,今日一见,虽未多交流,光是他眼底那份沉定,他便笃定传闻也只是传闻。
“索雅公主择日入太子府为侧妃,璟儿意下如何?”业王朝着席案比划一下,示意谷莫耶入座。
苏璟抬手一揖,眼底似浑不在意,又似风起云涌:“儿臣谢父王隆恩。”
见事已敲定,席间众人又齐声恭贺,谷莫耶心中欢喜,转首与业王赞道:“今日马场比试,真是令小王大开眼界,男子英勇当如安陵王,女子果敢当如莫家千金,精彩,精彩!”
莫诗琴心中暗喜,趁机附道:“诗琴的雕虫小技岂敢与执王爷并提,不过业国良才将相的确不少,各领域也都不乏顶尖的高手,英才汇聚之地向来不惧外敌,王爷将公主嫁至业国,乃明智之举。”
“纵然业国不乏希世之才,我塔萨却也并非鼠辈!”索雅避开众人各色目光,缓步上前,昂首与莫诗琴道,“至少在解毒之术上,还未有人能配出我塔萨剧毒‘雪狼花’的解药。”
女儿家不服输的挑衅令谷莫耶面色一僵:“索雅……”
索雅打断他:“父王,你常对我说中原的能人异士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样多。既是高手,又何惧过招,索雅只是想拿‘雪狼花’来证实父王所言是否属实。”
谷莫耶语塞,瞪了索雅一眼,正欲开口训斥,却见业王突然笑道:“公主这番说辞倒也合乎情理,恰巧今日御医同随,朕也想开开眼界,瞧瞧究竟是塔萨的剧毒厉害些,还是朕的御医高明些。”
索雅施施然上前谢恩过,对着侍女耳语一番,不大会儿,便有人抬上一盏木架,架上落着一排精致的小碟,每盏碟中都盛有色状不一的粉末。游走于架前,视线一一划过众人,最后落在一袭白衣的男子身上,女子神色一禀,又立即将目光移开。
木喜盯着那一排瓷碟,半晌也没瞧出端倪,见业王同样一副困惑之色,忙指着木架问道:“不知公主准备这些是何意?”
“‘雪狼花’毒性奇特,解药需配齐五味药方,而这里的九盏小碟,每个碟中所盛都可能是五味药之一,解毒之人需准确从中选取调配,多混进去一样,或是少添进去一样,都足以令人毙命,所以,如若真有高人能择配出正确的方子来化解此毒,”索雅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侧头看向谷莫耶,“父王,女儿远嫁异乡,心中别无他求,只想在此向父王讨要一份嫁妆,不知父王可否应允?”
谷莫耶眼中有疑惑、有担忧、有无奈、亦有心疼,定定地望着索雅,终是未再多问一句,蓦然点头。
索雅弯下半身,低头避开父亲的目光,接着道:“若业国有人能配出‘雪狼花’的解药,日后,除去物资马匹,塔萨每年将向业国进贡七成的珍稀药材。”
业国作为北疆强国,地貌风水皆占有得天独厚之势,药材也向来能够自给自足,唯独那些稀缺品种每年要从西行商队手中高价竞得。业国先帝在群雄逐鹿中原时,以缴降为诱收编塔萨一族,除去看中其民风彪悍,堪以屯兵之用,也不外乎垂涎于其富庶的资源。塔萨归顺于业以来,年年进贡,而所呈上的珍稀药补却寥寥可数,为此,业王一直心有不快,却碍于大国之姿不予计较。
齐凤兰从业王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兴奋,这样的眼神她很熟悉,就如同当初,业国使臣觐见时提出以和亲帮齐国解难,父亲也是同样的眼神。自那刻起她便知,利益面前,君王与商人并无不同。
“公主的这份嫁妆分量可不轻,”状似无意地瞥了楚游一眼,业王思索起来:“只是这试毒之人……”
一派静默中,齐凤兰笑接过话:“真是巧极了,臣妾的奴婢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可臣妾见不得杀戮,不如拿她去为公主试药,若是有人能为其解毒,算她命不该绝,若是公主的毒无人能解,也算是剃臣妾处置了这个丫头,王上觉得可好?”
业王沉吟片刻,握住齐凤兰的手:“戴罪之身的奴才去试毒甚为合适,兰儿心慈宽厚,深得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