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过我。”收起思绪，楚游一带而过，又续了盏茶。天香葵起初喝着寡淡至极，几杯过后，却唇齿生香，越饮越贪。
苏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一圈，又回到席上。
业王与谷莫耶谈至一处，相视而笑，一派其乐融融，而席下的参赛者却已呈剑拔弩张之势。心念将手上的缰绳来回绕了好几圈，只盼着业王一声令下，好让她见见这马背一族是否有说书先生吹嘘得那般神勇。
约又等了一刻，业王身侧的宦官木喜才开始宣读赛事规则。依习俗，赛事分三场，首场双方各出十名骑手，赛速度，先入终点人数多者获胜。次场，双方各出一名骑手，赛箭术，驰马射箭，半柱香内，箭须穿过悬于木桩的铜币方孔，数多者获胜。最后一场，赛马术，两名参赛者需在马背上完成不同动作，半柱香内，动作完成多者获胜。
木喜宣告完毕退至一侧，席间气氛陡然热烈起来。在绿珠稚嫩的欢呼声中，两队骑手蓄势待发。
一记鞭响，群马竞发。骑手们高踞马背，紧贴马头猛拍马股，马儿便如流星般在众人前飞驰而过，扬起一地沙尘。
高手云集的马场登时高旗飞扬，骏马嘶鸣，塔萨人振臂高呼，神采奕奕。
心念看得眼花缭乱，一双眼睛定在那些被涂得五彩斑斓的马匹上，满心兴奋。比起业国整齐划一的马队，塔萨人的骏马出挑灼目，不仅马头辔有鹰翎，马鞍马蹬上也缀有彩穗，并搭上织有猛兽图案的卡垫，连马尾上都洋洋洒洒地被涂上了油彩，远观之，像是缤纷的花海，在萧索的秋日里突兀而明艳地流动着。
中原的骑手大多体态轻盈，动作敏捷，力量上虽不比塔萨人勇猛，奔驰起来却极讲策略，十人的马队很快就巧妙地分散开来，时而以围合之势禁锢对手，时而驰骋中灵巧穿梭，塔萨人登时被绕晕了头脑，只得慢下速度小心避让，更有避之不及者，险些摔下马去。
心念手里的缰绳越收越紧，这比赛显然比想象中更加精彩，遥遥领先的已有五六匹黑骏，余下的几匹马像是意图拖延，纷扰其中，塔萨人的马队再这样被周旋下去，多半是输。
“阿古拉！快一点！再快一点！”席案上，绿珠再也坐不住，撒开谷莫耶的手，站起身子怒喊道。
索雅将妹妹拉坐到自己膝上，侧头向着一个侍卫沉声道：“乌力罕，击鼓！”
隆隆的鼓点骤然响彻整片马场，掩去了激扬的马蹄声，穿过呼啸的冷风，千点万点敲在众人心头。心念还未见到塔萨人的反击，却先领教了塔萨的战鼓，世上乐器千百种，鼓，最令人血液沸腾。
马背上为首的年轻壮汉不畏劣势，朗然一笑，猛夹马腹，挥鞭奔驰。几句话自他口中喊出有如发号布令，居于末端的几人齐齐应好，群龙无首般的队伍登时发起狠来，态势陡转，年轻壮汉洒脱地大喝一声，一路骏马飞驰而过，不再避让，硬碰硬地紧随其上，期间，几匹黑骏人仰马翻，引得众人一派惊呼。
“这帮蛮夷！”年轻的将领气不过，拳头闷闷地砸在桌案上。
知晓塔萨人迅猛果敢，他便剑走偏锋，以巧取胜，召集这些骑手时，故意重在训练灵巧，只要对方乱了阵脚，便占了主动，行军之策，他自认为运用得很好。未料想塔萨蛮夷竟公然与之抗衡，不躲反击，还伤了他几名爱将。
“唉！”输赢已呈定论，江飒一阵气恼，拍案力气过大，杯中的热茶溅了旁边的人一身，待反应过来，慌忙行礼赔罪。
苏执摆摆手：“以我之强攻敌之弱，策略虽好，却未用对时间。既是以人数定输赢，大可不必开始就露计，待之卸下防备再做周旋，出其不意方一招制胜，如今，却是给了对方脱困的机会。”
江飒闻言一愣，虽心下叹服，还是咬咬牙道：“臣以为这帮蛮夷不敢强拼！”
“不敢？”苏执侧头道，“马场如战场，岂会有敬畏之心，你既已备好万全之策，对方又岂有只守不攻之理，他们的阿古拉，也是武将出身，谋略胆识皆不在你之下，加之击鼓助阵，塔萨士气大增，反倒是我们的人慌了阵脚，说到底，轻敌了。”
江飒面露愧色，恭敬道：“执王爷所言甚是，是臣思虑不周了。”
明艳的骏马一匹匹越过终点，木喜面无表情地高呼着：“第一局，塔萨，胜。”
面对首场就惨败，众小厮纷纷垂头，心念却盯着马背上颇具大将之姿的塔萨壮汉，心生叹服。直到他从马背跃下，心念才看清这个男子的轮廓，他有着同塔萨人一样黝黑的皮肤，宽厚的身姿，又有着不同于众的一面，双目璀璨似星，面容清朗，衣着也并非骑装，一袭素色锦袍穿在异族人身上，非但不觉突兀，更别有一番桀骜不驯之姿。
“阿古拉！阿古拉！……”绿珠从索雅的膝上跳下，欢快地高呼着勇士的名字，见到越走越近的男子，很自然地张开双臂奔了过去。
“你还可以再快一点！”绿珠牵起他的大手，乌溜溜的眼珠子里闪着喜悦的光。
阿古拉大笑着拍了拍绿珠的脑袋，声音醇似美酒：“小公主藏起了我的骑装，还给我送了这么一套衣裳，穿着不习惯，驰骋起来也就不便，自然就慢了。”
绿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只是太想看看俊朗的阿古拉换上汉家衣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才悄悄潜入帐篷偷走了他的骑装。
不过……她转眼看向另一个男子，心里狡黠一乐。
业王掩去面上一瞬僵硬，拊掌低笑：“塔萨果真是人才辈出，草原上猎鹰之称，实至名归。”
谷莫耶眉梢带喜，语气依旧谦卑：“萤火之光，岂能同日月争辉，王上褒奖了。”
木喜见业王不再答话，赶忙接道：“不知这第二场比试，谷莫耶王爷欲派何人出战？”
“当然是阿古拉哥哥！”绿珠摇着男子的手臂笑得一脸得意，“他是我们塔萨第一勇士，猎下的大雁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阿古拉宠溺地刮了一下绿珠的鼻子，向谷莫耶行礼：“早闻中原勇士骑射精湛，阿古拉不才，愿意讨教一二！”
见谷莫耶点头应允，业王淡然一笑：“这一场就宋将军前去比试罢。”
手指处，宋飞起身领命。虽已年过不惑，却因常年习武，宋飞看上去犹似英武壮汉，传闻其专攻骑射，矢不虚发，尚有军中“神箭手”之美誉。
“王上等一下！”绿珠眼睛里光芒一闪，快速向业王行了个礼，“比赛不是要讲究公平吗？绿珠认为，应当找一个同阿古拉哥哥年纪相仿的人出来比试才显公平！”
众人尚在诧异中，绿珠却已拖着阿古拉行至一处，俏脸扬起：“这位哥哥不管是年纪、容貌还有气度都与阿古拉不相上下，连穿着都很相似，他们在一起比试才有看头！”
见众人将目光纷纷投来，绿珠粲然一笑，似乎自己这个主意很是受捧。
气宇轩昂的大将军登时脸色阴沉，这小公主明摆着是在取笑他年长，刚欲起怒，就听业王道：“小绿珠言之有理，执儿的骑术也不俗，便替代宋飞吧！”
金口一开，木喜忙命人取来弓箭，见阿古拉的侍从牵过一匹马，心念一愣，紧随着将“骁燕”也牵了出去。
苏执取过侍卫呈上的弓箭，翻身上马，阿古拉也蹿上马背，调整起坐姿。两个男子都未着骑装，脸上也皆是一副淡若远山的神情，没有半分敌视。
香刚点燃，二人同时打马驰去。
气氛不似方才赛马般热烈，反之满场寂静。众人的目光都定在越驰越疾的两匹马身上，阿古拉的马儿奔驰起来毫不逊色于“骁燕”，马背上的人挽起长弓，从容取箭，只是小试一番，一支利箭便驰向悬于木桩的铜钱，一声哧响，穿孔而过！
箭法之准，众人皆惊。心念还未缓过神，阿古拉又起一箭，同样的精准无误，脆起脆落。绿珠兴奋至极，连吹几声哨，塔萨众人纷纷叫好。心念略有不安地望向苏执，阿古拉已连发三箭，他却事不关己般安坐于马背，见阿古拉十发九中，才不急不缓地取下长弓，望向前方。
心念上一刻还提着心，下一刻便花了眼。苏执手中弓如满月，箭似急雨，支左屈右，弓未全开，箭已脱弦，一连数发，竟无一失手。
压不住心头喜悦，心念壮着胆子跳起来沉声高呼：“好！”，众人齐齐一愣，也顾不得探寻声源，登时呼声如雷。
场上二人一箭快过一箭，阿古拉棋逢对手，愈战愈勇，几十只箭也是矢无虚发。众人屏息凝神，耳畔只飘过不计其数的“哧哧”清响。
半柱香燃尽，两只弓齐齐收回，唯独旁观者还沉浸其中，待到回过神，方觉这场比试已是毕生不可多见的精彩。两旁的侍卫细细数着散落一地的乱羽，不敢出半分差池，反倒是马背上的两个人表情分外轻松，策马谈笑间，对方眼中皆是赞赏之色。
竟都是六十七支箭！
木喜不可置信地听着侍卫的回禀，又亲自数了一遍，呈上的黑白两色箭羽，数目完全一致。登时，席间一片纷论，更有观之不尽兴者嚷嚷着要再比试一回。
木喜偷瞄了一眼业王颇为不好的脸色，额上开始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