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寒光下的生死博弈,ICU门外绝望的哭嚎,还有父母那刻在眉宇间无法化开的凝重与疲惫……
顾婉从小就在医院里看够了这些生离死别和沉重的压力。
这与她天性中追求自由和宁静的灵魂格格不入。
她没有遵从家族那个悬壶济世、代代行医的铁律,执拗地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一头扎进了历史的长河,在国家博物院做一名研究员,日日与沉默的古物对话,寻求一种近乎真空的安稳和宁静。
然而,世家的烙印早已刻进骨髓。
从蹒跚学步起,无菌消毒水的味道、解剖图谱的线条、精密仪器的嗡鸣、父亲显微镜下的专注、母亲手术台前沉静而有力的指令……点点滴滴,如同氧气般自然渗透。
家族的成员,从祖父伯父到表哥堂姐,都曾手把手地教导她辨识药性、练习缝合、讲解病理。
她对医术的精通程度,甚至远超很多普通医学院的毕业生。
此刻,在她这间堪比ICU特护病房的临时“手术室”里,顾婉的大脑以惊人的速度划分着优先级:
止血!刻不容缓! 肩膀的伤口简直像被小型电锯撕裂,血液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往外涌!
那激光高温灼烧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碳化了边缘血管,但更深处的大血管破裂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再流下去,不出十分钟,穆宇就得死于失血性休克!
清创!探查! 必须尽快清理焦糊组织和嵌入的异物,否则后续治疗无从谈起,也极易引发致命感染。
对抗剧毒! 那伤口边缘诡异的乌紫色蔓延速度和肌肉无法抑制的细微抽搐,都在昭示着一种极为霸道的神经或血液毒素正在疯狂肆虐!解毒是另一场与时间的亡命赛跑!
“压脉带!”顾婉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顶级急救包和抗毒素箱几乎是砸在顾婉脚边送到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无菌包里的高级加压止血带和军用级战伤止血棉。
没有丝毫犹豫,她用最快的速度将加压止血带死死捆扎在穆宇受伤手臂的根部,力道精准——既要完全阻断动脉血流,又不至于勒坏肢体。
汹涌的血流在强力压迫下终于减缓。
顾婉立刻扯开大块的无菌纱布垫,狠狠按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同时指挥小陈:“生理盐水!大量!冲洗!快!”
昂贵的高纯度生理盐水像不要钱似的倾倒下去,冲开焦黑的血痂和污物,露出伤口狰狞的本来面目。
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边缘……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高级香氛的空气中,形成诡异而残酷的对比。
小陈和其他几个保镖都白了脸,只有顾婉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刀,冷静地评估着伤口的深度和污染程度。
就在她用第三瓶生理盐水进行深度冲洗时,小陈身上的加密通讯器传来急促的回音:“陈特助!整个‘蓝盾’,穆家控制的顶级私立医院连锁,系统被不知名力量暂时锁定了!所有主治级以上医生今晚都被紧急征召……原因不明!穆总的专属医生团队私人飞机刚起飞,距离到达还有一小时以上!其他几家有解毒能力的私人实验室电话都打不通……信号受到严重干扰!”
小陈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对着通讯器低吼:“征召?!谁敢征召?!废物!……干扰?是‘那边’在搞鬼?!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封锁消息!绝对不能泄露任何一点风声!否则你们知道后果!”他啪地切断通讯,脸上是无法遏制的惊怒和恐慌。
穆宇在商界树敌如林,尤其在争夺一个事关万亿级别的太空能源项目合作权上,几乎与其他几个顶级家族撕破了脸。
今晚他秘密来到顾婉所在的软禁之处本就是个巨大隐患,如果再传出他身负重伤、中毒昏迷的消息……对手会立刻像嗅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穆宇苦心经营的局面、整个穆氏集团,甚至他自己的性命和顾婉母子的处境,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陈猛地转身,正看到顾婉已经戴上无菌手套,正从抗毒素箱中熟练地取出多价蛇毒血清、抗肉毒毒素血清和高级广谱神经解毒剂,准备注射前进行皮试。
“太……顾小姐!”小陈几乎是扑到顾婉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疑和挣扎,“您……您懂这个?”
他看着顾婉无比娴熟的动作:铺无菌洞巾、选择注射位置、消毒、持注射器的手势比很多专业护士还要标准……但他心中的恐惧并未减少分毫!
这个女人是穆总恨之入骨的囚徒!是“背叛”了他、生下“野种”、被他折磨了四年的仇敌!
穆总甚至把亲子顾小小都“软禁”在她身边作为惩罚……她心里怎么可能不恨?!这简直是把毒药亲手送到敌人嘴边的绝佳机会!她能忍住不下手?!
顾婉头也没抬,正在进行皮试操作。
穆宇肩头浮起一个小小的皮丘。
她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金属,清晰又残酷:“你们蓝盾被封锁,对手在收网。外面所有能救命的路都被堵死了。”
她抬头,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直刺小陈的眼底:“他死了,对小小和我就是灭顶之灾。外面的对手会立刻把我们娘俩撕成碎片拿去邀功。而你——”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他出事,你也活到头了。我们现在的命是被一根藤拴着的蚂蚱。”
“我恨他入骨,但我不蠢。”顾婉拿起针剂,再次消毒,“今晚他救了我们,这条命我暂时还他。仅此而已。”
她毫不犹豫地将皮试阴性的抗蛇毒血清推进了穆宇的上臂静脉通道。
紧接着,又连接上广谱神经解毒剂的静滴瓶。
就在她准备注射抗肉毒毒素血清时,隔壁安全屋的高强度合金门被内部解锁推开了一条缝。
顾小小小小的身影抱着一个安抚小熊出现在门口,他赤着脚,小脸还挂着泪痕,显然是被之前的强光和噪音彻底惊醒了,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但看不到妈咪就不安心。
保姆周姨惊慌失措地想把他拉回去。
“妈咪……”带着浓浓睡腔和未散惊恐的小奶音,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顾婉浑身猛地一震!
那股仿佛从深渊里带来的冰冷决绝和职业性的冷静,如同春阳下的坚冰,瞬间融化。
她以惊人的速度摘掉沾染血迹的手套扔进医疗垃圾袋,猛地转身。
就在小陈和其他保镖错愕的注视下,那个上一秒还如同无影灯下最冷酷主刀的女煞神,在转身看向儿子的刹那,整个人都浸透了一层柔和的、几乎能照亮这个血腥房间的光晕。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蹲下身,将顾小小牢牢抱在怀里。
动作轻快得像一阵风,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宝贝!怎么醒了?吓到了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妈咪在呢……”
她用手捂住顾小小的后脑勺,不让他看到身后地上那个血迹斑斑的人影,只让他看着自己温柔安抚的脸。
“妈咪不怕吗?”顾小小软软的小手紧紧揪着她的真丝睡衣。
“不怕不怕,”顾婉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儿子温软的脸颊,声音低柔得像催眠曲,“妈咪刚才在……在帮那个叔叔,他在外面摔了一跤,不小心撞破了胳膊。已经没事了。宝贝乖,只是做了个声音有点大的梦,是不是?有妈咪在,什么都不怕。回去跟周婆婆再睡会儿,天还黑着呢,再睡一觉就能看到妈咪了……”
顾小小在她的安抚下,小脑袋依赖地靠在她颈窝,大眼睛里的恐惧渐渐退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一旁的保镖小陈,亲眼见证了这一瞬间顾婉翻天覆地的变化,内心的震动无以复加。
这个女人……对穆总时是刻骨的寒意、精准的冷漠、甚至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但对顾小小,她却拥有一种仿佛能抚平一切惊涛骇浪的、纯粹的、巨大的温暖和力量。
这巨大的反差,让之前对她毒害穆总的所有怀疑都显得如此……荒谬。
但同时,也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更加复杂的寒意——一个拥有如此可怕的自控力和变脸能力的女人,她对穆总的“还命”,真的只是单纯的“还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