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跟你一起去陈家老宅。”穆宇深深地看了顾婉一眼。
两人刚走到玄关准备换鞋,身后就传来顾小小奶凶奶凶的声音:“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顾婉转身看去,只见顾小小像颗圆滚滚的小炮弹,“噔噔噔”地冲了过来。
“站住!谁也不许走!”顾小小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面前,一手拽住顾婉的衣角,一手拉住穆宇的裤腿,“跟我来!我有话要说!”
他板着小脸,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顾婉和穆宇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宝贝,怎么了?”
“不许说话!”顾小小瞪了顾婉一眼,一言不发,闷着头把他们拉到了……别墅后花园的玻璃花房里。
“不能让佣人看见,省得你们丢脸!”顾小小叉着腰,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训道,“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吗?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太姥爷给我布置了好多编程作业,我都没时间管你们!”
顾婉:“?”
穆宇:“?”
这小子,又受什么刺激了?
顾婉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吧?说什么胡话呢?”
谁知,顾小小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少装傻!老实交代!你们为什么吵架?!”
吵架?!
哦,顾婉明白了。
原来这小子,是为了这事儿才火急火燎地跑来找他们?
想起刚才在门口,确实争执了几句……顾婉和穆宇脸上都有些尴尬。
顾婉心虚地咳嗽一声:“那个……宝贝啊……”
“为什么打架?!”顾小小没给她解释的机会,板着小脸继续追问。
打架?!
这谣言传得也太离谱了吧?!
他们根本没动手!
顾小小拉过顾婉的手,看到她手腕上还没完全消退的红痕,心疼地鼓起小腮帮子,轻轻吹了吹。
然后,他怒气冲冲地瞪着穆宇:“你就是个大骗子!”
“你还说,只要我认你当爹,你就好好对我妈咪!”
“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就对我妈咪动手了!妈咪说过,家暴男不能要!所以我不能要你这个爹!”
穆宇:“……”
他一脸错愕。
看着眼前的小肉团子气得眼眶都红了,他一下子慌了神。
“不是,小小,你听爸爸解释……”
“你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掩盖事实的真相!”顾小小这张小嘴,完美继承了顾婉的伶牙俐齿,一句话堵得穆宇哑口无言!
顾婉想帮他解释:“儿子……”
“你闭嘴!”顾小小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不准帮他说话!”
“现在别墅里都传遍了!说你们吵架,还打得你死我活!佣人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了!说妈咪在你这里受了气,回去肯定要拿他们撒气!”
顾婉:“……”
又是哪个长舌妇在嚼舌根?!
“是张岳叔叔说的!”顾小小不等她问,直接供出了“元凶”,“他让我赶紧过来,再晚一会儿妈咪就要被你打死了!”
说完,顾小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婉和穆宇僵在原地。
“张岳这个该死的混账东西!”穆宇额头青筋直跳,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花房,看样子是去找张岳算账了。
顾婉哄了好久,才把顾小小哄好。
“反正,我不会认他当爹!”顾小小吸了吸鼻子,小脸上满是委屈,“要是他再敢欺负你,我就带你去太姥爷家!我们不要他了!”
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童言无忌,却纯真得让人心疼。
顾婉哭笑不得,心疼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他没有跟我动手!妈咪还把他掐疼了呢。”
听到这话,顾小小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年头,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也太难了!
谁让他摊上这么一对不省心的爹妈呢?
顾小小捂着脸,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把顾小小送回房间后,顾婉刚走出来,就看见穆宇手里拎着……一根高尔夫球杆?!
“你干什么?拎着球杆满别墅跑,要打人?”顾婉吓了一跳。
“三天内,张岳要是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打断他的腿!”穆宇气势汹汹,咬牙切齿。
看他这架势,张岳估计是躲到天涯海角去了。
“先去陈家老宅吧。”顾婉无奈道。
等她回来,也得好好“整顿”一下院里的佣人。
这“军心涣散”得也太离谱了!
两人很快驱车抵达了位于市郊半山腰的陈氏老宅。
陈氏老宅的铁艺大门紧闭,门锁都生了锈,显然常年无人造访。
虽然已是初春,但老宅周围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墙角的落叶堆积着,无人清扫。
门庭冷落,可见一斑。
顾婉心里涌起一丝叹息。
陈铭上前按响了古老的门铃。
过了许久,才传来一个苍老而迟缓的声音:“谁啊?”
大门一侧的小门被缓缓拉开,一位年近六旬、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老人出现在门后。
他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穆……穆总?!”
“陈伯。”穆宇客气地点点头,“劳您还记得我。”
这位陈伯,是陈氏老宅的管家。听说是陈家的老仆,当年跟着陈夫人进了陈家老宅。陈夫人去世后,他便一直跟在陈弈舟身边。
“不敢当,不敢当!”陈伯连忙侧身让开,“穆总,顾总,快请进。”
穆宇带着顾婉走进陈氏老宅。
陈伯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才轻轻关上了小门。
门外已是冷清,门内更是死寂一片。
偌大的老宅,仿佛被时光遗忘。
即使在阳光明媚的午后,也听不到半点人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添几分萧瑟。
墙角爬满了青苔,藤蔓植物肆意生长,几乎覆盖了半面墙壁。
整座宅邸,弥漫着一种无人问津的孤寂。
空气中,顾婉仿佛能闻到一种名为“寂寥”的味道。
见他们站在庭院中,陈伯局促地笑了笑:“穆总,顾总,别嫌弃。我们这老宅子,这些年没什么人来。您二位,还是头一拨贵客呢。”
说着,他引他们到庭院里的藤椅坐下,转身要去倒茶。
见他还要亲自做这些琐事,顾婉忍不住问道:“陈伯,这宅子里……没有其他佣人吗?”
“有两个帮佣,”陈伯解释道,“一个负责打扫,一个负责做饭。”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我家少爷……不喜欢吵闹,前些年就把其他人都遣散了。有人打理日常就行,我们也习惯了。”陈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闻言,顾婉和穆宇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屋内方向传来。
那咳嗽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剧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陈伯脸色骤变,慌忙放下手中的茶壶:“少爷!”
他转身就要往屋内跑。
顾婉和穆宇也立刻站起身。
刚走到庭院通往主楼的拱门处,一道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在陈伯的搀扶下,出现在他们眼前。
来人正是陈弈舟。
他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瘦得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他扶着门框,勉强支撑着身体,目光却锐利地落在穆宇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复杂。
“今天……倒是稀奇,”陈弈舟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讽刺,“竟然……有贵客登门?”
义兄弟二人,多年未见。
若非是在这陈氏老宅,若是在外面的大街上偶遇……穆宇见到陈弈舟,恐怕根本认不出来。
实在是因为,他太瘦了!
人一旦瘦到极致,就容易显得苍老。
眼前的陈弈舟,不仅瘦骨嶙峋,更是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双目无神……一双手如同枯枝,看起来比年近六旬的陈伯还要沧桑。
看到穆宇,他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穆宇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迟疑地开口:“陈哥?”
“你是……穆宇?”陈弈舟的声音沙哑粗粝,刚说完几个字,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不容易才勉强停下。
陈伯双眼泛红,声音哽咽:“少爷!外面风大!您怎么出来了?!”
“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这要是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啊?!”
“我想……出来透透气。”陈伯搀扶着陈弈舟在一旁的藤椅坐下,他又低低地咳嗽起来,“太久没出门了,屋里闷得慌,吹吹风……反而舒服些。”
闻言,陈伯转过头去,偷偷抹掉眼角的泪。
顾婉还沉浸在陈弈舟刚才那句“你是穆宇吧?”的微妙感中。
幸好穆宇不姓王。
不然陈弈舟要是问“你是老王吧?”,那听起来可就太别扭了。
“陈哥,医生怎么说?”耳边传来穆宇的声音,顾婉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陈炜弈舟。
陈弈舟眼中毫无光彩,低低地笑了笑,笑声古怪而无力:“还能怎么说?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穆宇沉默了。
他的目光投向顾婉。
“陈哥,”顾婉站起身,“不知可否让我给您把个脉?”
“你?”陈弈舟没见过她,下意识皱眉,“你是?”
“我太太。”穆宇率先回答。
陈伯连忙凑到陈弈舟耳边,低声解释:“少爷,这位是穆太太。四年前嫁给穆总的,是顾氏集团的顾婉小姐。”
“哦。”陈弈舟这才点点头,“抱歉,我久不出门,失礼了。”
语气客气而疏离。
“没关系。”顾婉并不在意,爽朗地笑了笑,“我也略懂些医术!我家穆总说您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今天特意来看看您。”
陈弈舟有些意外地扫了穆宇一眼,随后垂下眼帘,轻笑:“不必麻烦了。”
“我这身体什么情况,我自己清楚。连顶尖的专家团队都束手无策,就不劳穆太太费心了。”
他拒绝了。
“陈哥!”穆宇不赞同地皱眉,“婉婉的医术,连老爷子都赞不绝口。”
“让她看看吧。”
“穆宇。”陈弈舟抬眼,直视穆宇的目光,语气冷淡下来,“我说了,不必。”
他的神色,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疏离。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和病痛共存。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
“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安静。”
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穆宇眉头拧得更紧:“陈哥是在怪我们这些年来,没来看过你?”
“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陈弈舟嘴角的笑意加深,嘲讽的意味愈发浓烈,“毕竟……我只是个病秧子。”
就连顾婉,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倒也不能全怪陈弈舟阴阳怪气。
他这一病就是二十多年。
但这二十多年里,来陈氏老宅探望他的人,屈指可数。他不是陈老爷子的独子,上有兄长下有弟弟,还有两个妹妹。
可他们从未踏足过这里。
得不到丝毫关心,与孤身一人有何分别?!
他心里难免积怨。
陈弈舟说得没错,所以穆宇沉默了。
顾婉心里有些难受。
其他人……薛承瀚他们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在西山别墅时,她难得听穆宇说过一次真心话。
他是因为不想连累陈弈舟,怕失去他,怕他也会像沈子默一样遭遇不测,才不敢轻易靠近。
穆宇并非无情之人,顾婉比谁都清楚。
她没忍住,替穆宇打抱不平:“陈哥这话有失偏颇。”
“您在别人面前这么说也就罢了!但穆宇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你!您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吗?”
穆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不是最恨他的吗?
现在这是在为他说话?
见她一个女人,竟为穆宇强出头……
陈弈舟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穆太太倒是个直性子。”
“不过我的处境已是如此,谁又能帮得了谁?你们今天来是什么目的,我不想猜,也懒得跟你们绕弯子。”
他毫不客气道,“至于穆宇处境如何,不是我造成的。”
他虽然缠绵病榻多年,但脑子并不糊涂。
如今的局势如何,他看得清。
穆宇多年未曾踏足陈氏老宅,如今与薛承瀚势同水火,突然来探望他这个病秧子……
陈弈舟冷笑着,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字字句句都在嘲讽穆宇别有用心,顾婉气得直咬牙!
她和穆宇虽然是“死对头”,但也只有她能欺负穆宇!除了她,谁也不能动他!
管你是陈哥还是薛哥,谁也不能欺负她的男人!
“陈哥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顾婉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我家穆总今天一片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
“您以为,我家穆总是来寻求您的庇护?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处境,难道您比我家穆总处境更好?”
“或者,您以为我家穆总看中的,是您背后的许氏财团?”
“恕我直言!陈哥您也太有自信了吧?!”
她语速飞快,像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
“且不说如今的许氏早已淡出商界核心圈。”
“难道我身后的周氏集团、还有顾家,就比不上许氏了吗?”
“依我看啊,陈哥分明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想必是这些年把自己关在这老宅里,关在信息茧房里,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觉得谁都像是来害你、或是来巴结你的?!”
“陈哥的这份自信,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婉霸气护夫!
一番话怼得陈弈舟哑口无言,就连穆宇和陈伯也都愣住了!
穆宇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她这是在……维护他?!
“你……你……”陈弈舟也没想到,顾婉竟敢如此大胆,竟敢这样对他说话!
简直狂妄至极!
气急攻心之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眼前一黑……竟是被气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