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宇明显愣住了,锐利的目光像是凝固在了她紧裹着被子的侧影上,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说,请你帮我擦那个药。” 顾婉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对上他带着惊愕和审视的眸子,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强制性要求。
或许是察觉到他那探究的目光太过直接,她苍白的脸颊不易察觉地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眼神也飘忽了一瞬,但语气却更冲了,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呛人味道,裹紧了身上的薄被,仿佛那是最后的铠甲:
“怎么,穆总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这点肢体接触就难为情了?还是……怕污了您尊贵的手?”
她故意刺激他。
“顾婉!” 穆宇被她这尖刻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挑衅”噎得差点背过气,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一种极其陌生的、因她此刻脆弱模样而产生的异样感觉直冲头顶。
他咬紧牙关,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误解和被挑衅的愠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反讽:
“呵,谁说我为难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抄起床头柜上那管昂贵的特效药膏,拧开了精致的密封盖。
穆宇站在床边,看着床上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顾婉,那层真丝薄被就是她最后的防御。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夜晚的凉意,握住了被子边缘。
“松开。”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原本白皙光洁的肌肤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肩胛骨下方直至靠近腰线的位置,一大片狰狞的红肿清晰可见!
灼伤的皮肤呈现出深红近紫的色泽,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因电击而形成的点状或网格状深色痕迹,边缘则是大片大片的淤青和摩擦造成的红肿破皮。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到林佩霞造成的“杰作”,穆宇的呼吸还是不受控制地屏住了。
他幽深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眼底翻滚过一丝浓稠得化不开的戾气,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握着药膏管的手指,指节用力到泛白,泄露了内心的滔天巨浪。
清冷的月光透过落地窗,勾勒出顾婉侧卧的身影。
穆宇站在床边,俯视着她后背那片狰狞的伤口。
经过特效药膏的覆盖,视觉冲击少了几分原始的可怖。
红肿的皮肤被一层半透明的凝胶裹着,那些电击造成的细微网格状伤痕在冷光下像被封印的蛛网。
药剂的效果显然正在扩散,紧绷的肌肉线条松弛了些许,但仍透着痛苦和脆弱。
“林佩霞……”穆宇的声音低而沉,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根用完的空药膏管,塑料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平时……手段雷厉风行,但心底……”
他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却发现对一个能对自己亲孙子的母亲动用高压电击的女人,什么词汇都苍白无力。
“她不会真想要你的命。只是……你需要学着闭嘴,或者认个错。”
这番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都显得干涩而牵强,像是在为那不可理喻的暴行寻找一个蹩脚的理由。
顾婉嗤笑出声,牵动后背的肌肉,又引来一阵短促的抽搐。
她侧过脸,苍白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穆大总裁,你的过滤器是专门定制的吗?你看不到伤口?听不到电流声?她的‘不会真要命’,是建立在我还没断气的基础上!至于你那位亲爱的母亲——她对您,或许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对我?”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冷得像冰渣,“她的‘雷霆’是高压电棍,‘菩萨’是反手甩我耳光的手掌!”
穆宇的眉头骤然锁紧,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
他沉默地从带来的另一个小型低温医药箱里取出一支新的药膏。
拧开盖子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包裹着纱布的左肩——那是昨夜为了护住小小被碎裂的屏风玻璃划伤的地方。
包扎让他的手臂活动有些滞涩。
顾婉的视线也落在他略显僵硬的肩部动作上。
她费力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语气带上点嘲讽的轻松:“看看我们这对‘模范夫妻’,多滑稽。你肩膀带伤给我上药,我后背快熟了还要帮你换绷带。这场景要是卖给八卦周刊,穆氏的股价明天能跌出天际。”
穆宇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俯身,挤出新的凝胶。
手指重新接触到那片被药膏浸润的滚烫皮肤时,他的动作比之前自然了些,却依然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他的指尖避开大面积的伤口中心,精准地落在外围的红肿处。
他的眼神紧盯着指尖下的那片惨淡“战场”,目光专注得仿佛在处理某个复杂的商业并购条款,耳根却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热度。
他甚至不敢让目光过度下移或侧移,只锁在伤患区域。
指尖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轻颤。
她的皮肤因为药物的渗透和疼痛的缓解,触感竟出奇地……细滑。
冰冷的凝胶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质地。这感觉像藤蔓,刺破了他专注表象下冰冷的堤防。
“昨晚那个人,”顾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惊断了那丝莫名的触感,“还没查到?”疼痛减轻后,思考能力也恢复了一些。那个人……太不对劲。
“监控……覆盖了关键部分。”穆宇的声音闷闷的,动作没有停,指腹继续将药膏推开,“痕迹处理得很干净。”
昨晚张岳和赵家的保镖负责人迅速检查了庄园外围的监控节点和电子防护日志,确实发现了人为清除的关键节点数据包。
他想起那个负责人的原话:“不像是冲着西山别墅来的,更像是……冲着您当时的行动轨迹。”当时穆宇是临时起意赶来的。
“来杀我?”顾婉立刻捕捉到这个潜台词,语气里没有太多惊讶。
穆宇的手指顿在了她的肩胛骨下方,指尖下温热的肌肤轻轻一缩。
“杀你?”他反问,抬眼看她的后脑勺,带着一丝荒谬的探究,“顾婉,你这四年在这里,连客厅都很少出去。你的交际圈除了张岳和厨房送饭的李婶,还有谁?你能招惹到这种级别的人物?国际雇佣兵的利落手法?”
他想不出一个被囚禁的女人能制造这种层级的死仇。
顾婉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穆宇的眼睛。
室内只剩下穆宇指腹涂抹药膏时极其轻微的粘稠滑动声。
四年没有。
但是……四年前有。
顾婉紧闭着眼,冰凉的药膏覆盖着皮肤,脑子里的影像却像被按了倒回键!
四年前是赵清漪自己毁掉和穆宇原本计划中的联姻!
成全了赵清漪自己和薛承瀚的“郎才女貌”。
所有人都这么想。
薛承瀚这么想,林佩霞这么想,整个海城名流圈都这么想。
只有她知道,那张床单上的血迹是赵清漪自己划破手臂弄出来的!
那瓶下了料的酒,赵清漪根本没喝!
而原本会被设计拖进房间羞辱的另一个女孩,事发前一晚竟因为“突发阑尾炎”进了医院!
一切都是赵清漪做的局!
借着她的手,精准地把自己打包,送到了薛承瀚——那个真正握有核心继承权、赵家最初为她设计好的目标床上!
事后尘埃落定,赵清漪假惺惺地找她“忏悔”,用颤抖的声音承诺:“婉儿,我欠你的!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你愿意烂在肚子里,永远别说出去,姐姐一定帮你达成所愿!你不是喜欢穆宇吗?穆家大少爷的身份配你正合适!姐姐帮你嫁过去,好不好?”那张看似愧疚、实则刻着毒汁的脸,顾婉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的顾婉呢?一个被家族当成筹码、被“闺蜜”玩弄于股掌的蠢货。
赵清漪的糖衣炮弹轻易地击碎了她最后的防线。
她天真地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以为嫁给穆宇就能逃离原本家族的摆布,拥有新的开始……
却不知道那是赵清漪将她推入真正深渊的第一步。
后来她嫁进穆家后种种不堪的传言——对林佩霞的不敬、对佣人的刻薄、甚至被诬陷试图染指穆家小姑穆琳的未婚夫……
桩桩件件,背后不都晃动着赵家的影子?
四年来,那些总能在安保系统升级间隙摸进西山别墅的“小蟊贼”们,又是谁豢养的狗?
只是这一次,赵清漪派来的“清道夫”,显然超出了之前那些货色的档次太多。
大概是,她也快捂不住那个秘密了?
薛承瀚最近频频对赵清漪参与的一些家族决策表示不满……
风声传到赵清漪耳朵里了?
穆宇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骤然加重的呼吸。
他没有催促,但等待她答案的沉默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紧了空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耐心也在消耗。
“说话!”他最终忍不住低喝出声,手指无意识地在她后颈下方那片完好的肌肤上按压了一下,力道失了分寸,“你到底招惹了谁?!有什么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值得人家这么急着要你的命!”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女人藏着巨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和“被囚禁”的清冷人设背道而驰。
他的眉头拧得死紧,“西山别墅这套安保系统,在我接手前,就是穆家内部出了名的筛子!林佩霞从未真正把你放在眼里,更没想过你的死活!”
他道出了一个冰冷的现实——一个被主母刻意忽视甚至暗示可以无声消失的“少夫人”,她的住处安保怎么可能严密?过去的那些“骚扰”,不过是投石问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她试图缩紧的肩膀。
“之前的‘老鼠’钻得轻松,结果这次撞上我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那一刻撞击到要害、充满死意的一击,此刻带着刺骨的寒意向他心底蔓延。
若非他恰好因为那小肉团而出现……
顾婉猛地睁开眼。
后颈被按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能听出穆宇语气中的惊疑、后怕和……隐藏极深的一丝探究。
她费力地侧过一点头,昏暗的光线下捕捉到他紧锁的眉峰和深不见底的眼眸。
“没什么,”她扯出一个极其疲惫的笑,嘴角的弧度带着挥之不去的自嘲和讥讽,声音轻得像叹息,“疼糊涂了,说胡话而已。”
四年前事发后,在那个铺天盖地的指责谩骂漩涡里,她不是没对着这位当时刚刚因家族责任匆匆接受联姻的“丈夫”嘶吼过、辩解过。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出赵清漪的名字,拿出那个被她悄悄保留的药瓶塞碎片……
换来的呢?是他眼中更深的厌恶和冰冷的两个字:“疯子。”
他怎么可能信她?
她在他心目中,从始至终就是个不择手段、贪婪成性、还妄想泼脏水给“无辜完美”的赵家大小姐的卑劣女人罢了。
他的心头,永远供奉着那抹高高在上、清冷孤傲、如同月光一样“美好纯洁”的白月光——赵清漪。
把四年前的伤痕再次揭开,除了收获他的厌恶和加速赵清漪动手的砝码,还能得到什么?
她早已不抱任何期待。
现在只想……保护好小小。
“胡话?”穆宇冷哼一声,显然不接受这个敷衍的答案。
他收回手,抽出一张消毒湿巾用力擦拭着沾满药膏的手指,动作利落而带着一丝被拒之门外的烦躁。
“顾婉,”他用湿巾丢进脚边的垃圾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像是穿透她的身体,“不管是不是胡话。从昨晚开始,西山别墅周围的安保级别会提到最高。但我要你记住——如果你真做了什么足以引动这种级别杀手的蠢事,最好祈祷对方的手够快,或者祈祷你自己死得更彻底一点。否则,落到我手里,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一字一句敲在顾婉的心上。
“这个警告,只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