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笑出一口白牙,目光牢牢锁住我,一副不答应不罢休的样子。
我落荒而逃。
一天里,心跳如鼓,着实瘆得慌。
王大娘子被满院子的聘礼花了眼,整日见缝插针,缠在我身边威逼利诱。
我不厌其烦,只能照李书笠说的婚约告诉她。
她大惊,面布阴云,瞪了我良久才离开。
那阵仗,让我心有不安。
果不其然,三日后,王大娘子以回娘家探亲为由,给绣娘们放了三日假。
临走前,握着我的手一顿嘱咐,让我晚上不要出门,守好绣坊。
几个护院也被她放了假归家,整个绣坊院子只留了我一人。
入夜后,我想了想,将剪子藏入枕下。
惶惶睡下,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
瞬间冷汗涔涔,连忙睁开眼睛。
然而为时已晚,透过月光,只见一个贼人奸笑着覆上床来,牢牢将我压在身下!
我万分惊惧,连忙挣扎惊叫。
他险些制不住我,直接劈来一掌,将我扇得头昏眼花。
“给你体面不要,故意勾着小爷惦记,亏了王大娘子出主意,等今儿个生米煮成熟饭了,府里贱妾的位置都不给你留!”
衣裳被应声撕碎,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见他放了禁锢的手往衣襟里探去,我连忙伸入枕下。
借着皎洁如水的月光,一如三个月前杀那匪徒时,瞄准了颈部狠狠刺下。
一下,两下,无数下……
直到贼人没了声息,睁着眼睛倒在床沿。
我惊魂未定,点灯仔细看了他的穿着,确定就是那同知家的三郎君。
这地儿不能待了。
看着满室血迹,我咬咬牙,挥了灯火在床上。
不消片刻,陋室即燃。
攥着匆忙收拾好的细软,冲入茫茫夜色中。
绣坊的大火被打更人及时报给官府,恰逢李书笠值夜,他火速赶到坊外,见张三郎的奴仆在外哭嚎,便知来龙去脉。
追踪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座野山下找到我。
为了逃避同知家的抓捕,我只敢走小道,翻野山,居破庙,避着人迹往京城的方向走。
李书笠在山脚的破庙找到我时,我惊惧地躲在神像后。
“婉娘!”
他快步冲来,被我厉声喝住脚步。
“我是孤身来的,你不要怕。”
语气小心翼翼,溢满了心疼。
我这才放下心来,呜咽出声。
几日来的提心吊胆和东躲西藏的辛酸,在这一刻化作源源不断的泪水。
“是我不好,盲目自信,低估了张三郎的龌龊,才叫你遭此一劫。”
隔着神像,他自责又愧疚。
“郎君不必揽责,只要我一日不入同知府,他就会想方设法来糟践我的。”
我抹过湿漉漉的脸:“衡州数日,多谢郎君相救和关照,婉娘铭记在心,青山绿水,就此别过。”
“你要去哪里?”
“京城寻亲。”我随口掰扯。
“你孤身一人,叫我如何放心!”
李书笠焦急不已,疾步走了几下,终是下定决心,抿唇冲到神像后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拔腿就要逃,却被他牢牢抓住手腕。
粗粝的手指拂过脸上的泪珠。
“去洛州,那儿有我的人,我会安排他们护送你上京!”
一块温润的玉佩塞进我手里。
“我会尽快完成衡州的事情,你在京城等我。”
玉佩料子罕贵,精雕细琢,非平凡官家所有。
我看着他眼底的情真意切,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郎有情来妾有意,偏偏命里多无情。
我收了玉佩,只当给自己留个念想。
他忽然将我拉入怀里,浑然不顾我满身的土灰,字字真切。
“届时,就如我所说的,做我的正头娘子。”
我突然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怨恨。
在庵中清苦了三年我没怨过,被父母族人抛下我没恨过,就在此刻,我无比怨恨起这克夫的命格。
我不能害他。
第二日,李书笠暗地联络了走水路的船夫,千叮咛万嘱咐我到了洛州后要去哪个铺子找谁云云。
我一一应了。
江水悠悠,待不见他身影后,我转身告诉船夫,转道去蜀州。
蜀州遥远,水路陆路辗转,足足走了一个月。
思及母亲曾说过,蜀州是乾亲王的封地,乾王妃是她手帕交,闺中时母亲还为她的婚事相助过。
想来,厚着脸皮去求庇佑,再求王妃帮忙寻外祖家的下落,应不是难事。
风尘仆仆到了王府门口,却遭阻拦。
门房见惯了攀亲戚的破落户,十分不耐。
“去去去,王爷王妃近日烦着呢,别想着上门打秋风添乱了!”
我塞了碎银,态度才愿意好些。
“小娘子,近日府中的大郎不好,王妃去城外寺庙求神拜佛去了,要后日才回来,你可需等等。”
既是紧要关头,我怎能执意打扰?
只好谢过门房,再塞了银子,道几日后再来。
日光烈烈,人群熙熙攘攘,我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眼前不自觉闪过李书笠盛满心疼的眼和斩钉截铁的诺言。
心中又酸又苦。
神思恍惚地游荡在街上,忽听身后有人大呼,马蹄声急速逼近。
我回首一看,只见头顶高扬的马蹄即将落下,脑中嗡的一声,瘫软在地。
幸亏车夫死死绊着马绳,马蹄堪堪落在我脚尖。
一身大汗淋漓。
马车中传来贵女娇嫩的谴责声,帘子掀起,竟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阿姊?!”
我同样很惊讶。
一直到了安府,我还不知作何反应。
安箐一如既往,还是那么活泼单纯。
“阿姊,你怎的到蜀州来了?”
是了,她在我拒绝李书笠相邀去普陀寺后,就归了家。
只是不知,她的本家竟在蜀州。
我笑了笑,只道是寻亲经过此地。
见我疲惫不堪,她热心地叫我歇下,央了嫡母留我几日。
看样子是个颇受宠的庶女。
也的确如此。
在安家几日,安大郎君和安大娘子都对她尤为宠爱,应是为着府里小辈只有她一个小娘子的缘故。
我不免想起父母尚在,一家和乐的时候。
她的姨娘却很精明,对我很是提防,言语间来回试探。
不落山水的交谈,母亲教我甚多。
几日间,我亦去王府的门房处蹲了几次,王妃虽回了,但听说大郎十分不好了,请了不少能人异士相看,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点事。
门房更不会为了一点碎银去挨挂落。
我无奈叹气,只得决心再等。
长期住在安府,我觉得过意不去,从街上回来,便想找安大娘子辞行。
才到院落的回廊处,就见安箐大哭着从大娘子房中冲出来,姨娘掩嘴恸哭着追。
安大娘子亦是双目泛红,听我说明来意,颤着声音留我,只道安箐在府中无玩伴,让我多陪陪她。
再是安家从商,家底丰厚,不在乎奉个姑娘云云。
话已至此,我不好再提,心中确实担忧安箐。
好一番安慰,小娘子哭得一抽一抽,就是不说缘由,只问我。
“阿姊,如果你嫁不到中意的郎君,会怎么办?”
我心中一痛,想起那个清隽的郎君。
“我会刺绣,养得活自己,不过是孤身罢了,有何所惧?”
她的姨娘一直在旁哄着,闻言冷哼一声。
“苏娘子这话说得轻巧,孤身一辈子,你受得住流言蜚语?”
我淡笑不语。
不想,姨娘不仅将这话听进去了,还用了进去。
七日后的晚上,安箐端来一碗汤,说是她自己做的,让我试试味道。
我欣然喝下,没有看见她眼中歉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