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都在被迫听妈妈的话。
我按照她的严格要求。
读书，选专业。
相亲，找对象。
妈妈控制了我的一切。
包括我的思想。
后来，数年来的压迫在我产后开始情绪大爆发。
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
我忤逆她离家出走。
她不以为意，信心满满地等着我回来低下头颅卑微道歉。
就像以前那样。
可是，她不知道。
我已经死了。
她再也不能控制我了。
1、
“梦梦，如果，我和妈妈好好谈一下，是不是她就会理解我一点了？”
在外面呆了一夜，我手指冻得发颤。
我哈了一口气，搓搓手指。
“会的！玥玥！你要相信世界上母亲都是爱孩子的！”
“你已经26岁了，你完全可以为自己做主了！”
“去跟阿姨谈谈！加油！”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回家。
我已经在外面游荡了一晚上了。
小宝也需要妈妈。
我吸了一下鼻子，准备再一次向妈妈低头，给她打个电话。
我走到一条僻静无人的江边小道，一直试着拨打妈妈的手机。
妈妈却不断挂掉。
我失落地低着头，准备再一次拨打。
刚按下拨打键，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传来。
下一秒，我就被一股巨力撞飞，手机也落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剧烈的疼痛一瞬间向我袭来。
我甚至来不及惊呼，便重重砸向地面。
全身的骨头碎裂般疼痛，粘稠的血液从我的头部流到我的眼睛里。
我疼得喘着粗气，却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走到我的身边。
我努力看他，用尽全力向他求救：“救我！”
中年男人慌乱的神情落在我的眼里。
我闻到了他身上有好大的酒气。
他一句话也没说，便扯着我的头发拖着我走到江边。
我顾不上疼痛，衰弱地求他：“放过我，你走……，我不会……报警，求求你，我还有孩子……”
这时，地上我的手机传来声响，妈妈终于接听了我的电话。
她冰冷的声音传来，在寂静中显得尤为清晰：
“我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失望，从此以后我就当你死了！”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
我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似乎吹了一夜的冷风此刻才真的灌到我的心里。
扯着我头发的中年男人明显的舒了一口气。
他举起我破碎的身体，扔入滚滚江水中。
落入江水前，我失落地想着：好可惜呀，这辈子，我都没有听过妈妈对我和颜悦色地说过一句话。
冰冷刺骨的江水覆盖住了我的身体，钻进我的口鼻。
我在江水里起起伏伏，没有任何力气挣扎。
我再也不用痛苦了，我再也不会被无尽地指责了。
只是可怜我的小宝以后没有妈妈了。
意识消散前，脑海中浮现的是医生跟我讲的话。
“你这个抑郁情况很严重啊，你得断奶，认真服药！”
我犹豫了一下：“可是，我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医生温柔地握住我的手：“那就跟你妈妈讲呀！妈妈是最疼女儿的！”
2、
前一天的时候，我正好和妈妈还有婆婆带着小宝去体检。
婴儿体检室旁边是产后抑郁咨询门诊。
一个年轻的妈妈从里面走出来。
她面容痛苦，正在难过地低头啜泣。
而她的妈妈正温柔地环着她，低声安慰着。
不知不觉的，我看着那位年轻的女孩时，心里升起了强烈的羡慕。
这时，我的妈妈嗤笑出声：“真是好玩呢！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还搞产后抑郁这套！”
婆婆也在一边不屑地附和：“就是啊！我们那个年代就没有这个说法，现在的年轻人确实不行！”
我默默地听完她们的对话，攥紧了包里的那张抑郁症诊断证明。
3、
体检的时候，医生随口说一句，这孩子有点瘦。
一下子就打开了我妈妈和婆婆的话匣子。
她们当着医生和许多陌生家长的面不停地数落我。
“就是说啊！让她多吃两口都不肯！不吃怎么有奶呢？”
“医生，你是不知道，我女儿多自私，她根本想不到小孩的，我们小宝太可怜了！”
“吃个饭挑三拣四的，成天就苦着脸，妈妈不开心，宝宝肯定长得就不好啊！”
……
我的脸火辣辣的，许多打量的目光肆意地在我的脸上徘徊。
我只能拼命低下头，试图用宽大的帽子遮掩自己无措的脸。
妈妈却一把掀开我的帽子，她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成天带着个大帽子，装鬼呢你！”
我的头发胡乱披散开，我能感觉许多陌生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的手又开始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4、
回到家，我急忙跑到卫生间去上厕所。
我这个人有点洁癖，最不喜欢在外面上厕所。
而刚才，我已经憋了一路了。
我刚坐上马桶。
婆婆直接推开门，我甚至来不及遮挡住自己。
我脸色难堪地看向婆婆：“妈，下次可不可以等我上完厕……”
我的话还未说完，婆婆便急吼吼地说：“快点，小宝哭了，他饿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阴暗情绪。
接过小宝准备哺乳时，婆婆和妈妈就在边上守着。
我犹豫地看着她们不知怎么开口。
我的每一次哺乳，婆婆和妈妈都会肆无忌惮地打量。
按照她们的话说，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我曾经委婉地告诉她们我也需要尊重，我并不喜欢被人这么打量。
哪怕是家人也不行。
换来的是她们的冷嘲热讽和呵斥。
“娇气”、“做作”是她们用来形容我的常用词。
我把小宝搂在怀里，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哺乳。
钻心的疼痛不断向我传来，我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实在是太疼了啊！
我生下小宝5个月以来，每天8次哺乳。
每一次哺乳都会出血。
伤口还没有愈合，就要开始下一场哺乳。
反反复复的破裂出血，让我痛苦无比。
甚至小宝很多时候就着我的血水喝奶。
我疼得撕心裂肺，不断喊叫。
却被妈妈粗暴打断：“这点苦都受不了，你还当妈妈？”
我哭着跟妈妈辩驳：“可是我先是自己，再是妈妈呀！”
我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姿态求着妈妈和婆婆让我断奶，让小宝吃奶粉。
她们却指着我脸破口大骂：“你真是冷血，没有母爱！奶粉哪会有母乳的营养好！”
……
可我这次真的不想再忍受了。
产后抑郁的痛苦也快要让我窒息而死。
我迫切地想要断奶，赶紧服药治疗。
我每天都整夜失眠，我只能睁眼看着天花板，任漫长孤独的夜晚腐蚀我的身心。
我的头发每天都大把地掉落，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头皮。
我吃不下东西，现在的体重还没有80斤。
我太难受了。
我应该吃了药就能好吧。
于是，我又一次推开小宝，鼓起勇气向妈妈和婆婆提出要断奶的要求。
她们狂怒的声音立刻响起：“你怎么一天到晚没事找事？无病呻吟！闲的吗？”
我头一次倔强地看着她们，然后转身推门而出。
4、
冲出家门的时候，我穿着很单薄的睡衣，只带了一部手机。
我的手机不断地传来短消息。
“你还是人吗？说你点就跑出去？”
“我真是失败，为什么教出你这样自私又不听话的女儿！”
“你对得起我吗？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
我的脚步顿住了，一种熟悉的深深的无力感向我袭来。
我的手机铃声又在此时响起。
是妈妈打来的。
妈妈冰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又在闹什么？”
我崩溃地捂住耳朵，第一次挂掉妈妈的电话。
我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
我从黄昏走到黎明。
我茫然地看着太阳在缓缓升起，
无数荒凉从我的四肢百骸开始漫延，淹没我的身体。
远处有恩爱的老人在晨练，曾经的我也会艳羡地看着他们，想象着自己老去的日子。
早点摊开始营业，热气腾腾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居民楼里传来婴儿的啼哭，我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他怎么哭了？
是饿了吗？
还是没睡好？
可是他不会说话呀！
他只是哭！
无穷无尽地哭！
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小小的孩子在我怀里拼命地扑腾，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慌乱地哄着他，摇晃着他。
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看着我，他们的指责不断传到我的耳朵里。
“怎么回事？孩子都看不好？”
“不就是带个孩子吗？你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事！”
“我年轻的时候也没你这么娇气！”
“我们宝宝可怜哦，妈妈没有奶给宝宝喝……”
……
5、
我的灵魂剥离了我残破的身体，越飞越高。
我能看见刚才晨练的老人，曾经我无比羡慕他们，而眼下我也不会老去了。
我能看见居民楼里哭闹的婴儿被妈妈安抚好。
婴儿的外婆正心疼地陪着自己的女儿，满眼慈爱。
太阳已经出来了，下一秒，我的魂魄回到了家里。
6、
“真是被我惯坏了！”妈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的婆婆抱着孩子出来，嘴里还在念叨着：“哎呦哟，我家的小宝可怜的嘞，妈妈坏呢，不喜欢小宝自己跑出去嘞！”
我的老公李培航还在屋内呼呼大睡着，仿佛任何事情都影响不了他。
妈妈暴躁地不断埋怨着我。
李培航被打扰到，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妈！你别担心了，她都跑出去好几次了！哪次不是自己灰溜溜回来！按我说，我们就不应该惯着她！你看她的脾气都是你惯出来的！”
婆婆赶紧跑过来：“哎呀，亲家你声音小点！不要打扰航航睡觉啊！难得周末，他每天上班八个小时很辛苦嘞！你不心疼他，我还心疼嘞。”
妈妈尴尬地笑笑，沉默起来。
我艳羡地看着李培航舒适的睡姿。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了。
自从我怀孕生孩子，睡眠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就算没有失眠，难得入睡，也会在孩子的啼哭声中一次又一次的惊醒。
7、
小宝还在哭闹着。
婆婆哄得越发烦躁，她加大拍打小宝的力度，嘴里在不断抱怨着：“玥玥这个当妈的真是太狠心了！”
我飘过去看我的小宝，小小的他应该是很饿了，此时正扑腾着四肢，用尽全力地在哭。
我没有多少奶水，而我的妈妈和婆婆也不允许小宝吃奶粉。
小宝饿得难受，很多时候没有奶吃，就饿得吸自己的手指。
我难过地看着小宝，捂住脸，哭了出来，可是鬼魂没有眼泪，我再也感觉不到双手被眼泪浸湿的感觉了。
8、
婆婆打发妈妈出去先买点奶粉应应急。
她抱怨着：“你这个女儿太自私了！她跑出去倒好，我带孩子一晚上没睡！”
妈妈赔着笑脸应着婆婆，出去买奶粉去了。
回来的时候，妈妈还拎着几只猪蹄和猪心肺。
她利落地给小宝冲了奶粉，转身拎着猪蹄和猪心肺去了厨房。
纵使我现在是一只没有五感的鬼魂，我看见她做猪蹄心肺汤还是下意识地干呕。
从小到大，我吃东西是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心意来的。
妈妈让我吃什么，我就得吃什么。
上学时，她见我学习跟不上，就想着给我补脑。
于是她每天做清汤脑花，没有任何盐和调味料。
就清水煮的那种。
强烈的腥味让我闻到就干呕，我捂住嘴哭着摇头说我不想吃。
妈妈强硬地扣住我的手，用勺子挖着脑花，强行喂到我嘴里。
腥味通过口腔一直往我脑子里冲，我难受的止不住的想吐。
眼泪不自觉的流出。
妈妈却逼着我咽下去。
她面色铁青地看着我：“我是为你好！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咽不下去，妈妈就灌大量的水给我。
每天两个清汤脑花，是标配。
怀孕时，我的孕反很严重，闻不得一点荤腥味。
妈妈和婆婆却每次都做一桌子肉菜。
她们轮流劝说我去吃肉。
我难受地捂住鼻子，哀求他们。
妈妈却皱着眉头：“你太自私了，玥玥，你不吃，肚子的孩子怎么会有营养？”
于是，她和我婆婆，一个人束缚住我，另一个人强行给我喂肉吃。
妈妈把盛满了肉的勺子塞我嘴里说：“你看，这个肉，我们花了多大的心思去做的，我们对你这么好，你可别不识好歹！”
我的胃连着我的五脏六腑都被恶心地翻滚。
我勉强咽下一口肉，却忍不住吐了出来。
妈妈铁青着脸：“你简直太自私了！我那个时候怀着你，也是吃不下，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拼命吃！哪像你这样只顾自己的！”
捱过了可怕的孕期，没想到哺乳期却更加可怕。
妈妈和婆婆每天换着花样地做各种肉汤。
每天得吃好几碗。
常常是还没有消化好，又来下一顿。
我早已不会跟她们反抗，只是机械地吃着。
吃完了，自己跑到厕所偷偷吐掉。
长此以往，我的食管被胃酸腐蚀，得了严重的反流性食管炎。
烧心的症状让我彻夜难眠。
9、
我的魂魄蜷缩在客厅角落里。
妈妈做好了饭，从厨房出来。
她的脸色很难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脱离她的管控这么久。
妈妈想了想，拿起手机给我发信息。
“夏玥玥，谁给你的胆子？”
“我真的后悔，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说什么都不会带着你！”
“我为了你，没有再结婚，整天围着你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真的太自私了。”
……
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我26岁了，自从我记事开始。
我的妈妈便每天数次跟我说她的付出，她的不易。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我的父亲烂赌又是个酒鬼。
我五岁那年冬天，父亲喝醉了酒睡在了寒冷的雪地里，被活活冻死。
妈妈一个人独自抚养我长大。
小到吃饭穿衣，大到上学选专业就业找对象。
从小妈妈就掌控着我的一切，她不允许我的生活与她要求的有一丝偏差。
每当我做的事情，有一丁点让她不满意。
她便会哭着质问我：“我都为你付出这么多了！你怎么这么自私？”
她甚至拉着我去大街上找陌生人，跟他们哭诉我的不是。
陌生人玩味的打量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难堪地想要离开。
妈妈却拉着我的手，“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她满脸都是泪水：“夏玥玥，你要逼我到什么时候？我一个人拉扯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知不知道？”
“你不听话是要妈妈死啊！”
妈妈的头发胡乱散落着，她扯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开始给我磕头。
大街上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看热闹。
所有人都在指责我的不是。
我无力地哭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妈说我自私的点无非就是，我没有好好吃掉清汤脑花，我没有按照她的意思穿白色的球裤，我和同学通电话前没有事先跟她汇报……
妈妈想掌控我的一切，微小到我在学校跟同学说得每一句话都必须告诉她。
……
我看着众多陌生人围绕着我，止不住地颤抖。
妈妈见我似乎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哭喊着便开始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
围观的人们开始爆发出更加激烈的指责：
“这个孩子不行，没有感情！”
“太可怕了！我要是她妈妈，我真的不管她了！”
“这位母亲真的很伟大，太可怜了，我要是有这样的孩子我真的活不下去！”
……
一句又一句指责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再也受不了，哭着跟妈妈跪下：“我错了妈妈，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听你的，请你不要这样！”
我朦胧的泪眼明显地看到妈妈的嘴角扬起了得逞的微笑。
她抱住我泣不成声。
我知道她是在高兴自己又成功了。
不知道是从哪次起，我开始害怕陌生人。
只要出去，我都会带着大大的帽子，完全遮住自己的脸庞。
10、
许是一直发信息见我没有回应。
妈妈开始给我打电话。
她愤怒的脸涨得通红，开始掉眼泪。
我冷冷地看着她，我早已对她的眼泪免疫了。
但妈妈数年来的调教，确实让我变得十分听她的话。
我就像动物一样，慢慢地被她折断傲骨，被她征服。
直到我死之前，都想的是如何跟妈妈和解。
我的电话打不通，里面的语音播报说我已经关机。
我想起了临死前，那个醉驾的司机把我的手机扔到了江里。
妈妈打不通我的电话，她气得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她的牙齿咬得吱吱响：“可以啊！夏玥玥！”
婆婆从房间内走出，她皱着眉头问妈妈：“玥玥还没消息啊！”
妈妈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这次她真的玩大了！要是她回来，我一定饶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