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再次“醒来”时,帐外的太阳已经挂在了天顶。
他没晕。
他是装的。
面对“如朕亲临”这道催命符,又被李泰那个“知己”卖了个底朝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躺平,病下去。
只要我病得够重,公务就追不上我。
他瘫在柔软的床榻上,眯着眼透过帐篷缝隙,看外面刺眼的阳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李泰那台行走的“脑补发动机”,这会儿估计已经滚出百里之外了。
江南的日子,总算能清净了。
接下来,就以“龙体欠安”为盾,把所有事都推给孙伏伽他们。
至于那座该死的东湾良港,让他们磨洋工去吧,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他个三年五载,父皇的耐心一耗尽,这事自然黄了。
我,李承乾,依旧是那个逍遥自在的废太子。
计划通!
想到得意处,他心情舒畅不少,连胃口都回来了。
“称心,孤饿了,传膳。”
“殿下,您醒了!”
称心惊喜的叫声传来,人跟着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寡淡的米粥。
李承乾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就这?”
称心满眼的疼惜快要溢出来:“殿下,御医嘱咐了,您忧思伤神,肝火郁结,这几日都得戒油戒腻,清淡为上。”
李承乾默默无言。
他感觉自己不是太子,是在坐月子。
正捏着鼻子灌粥,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孙伏伽和杜构联袂闯了进来,两人脸上混杂着奔波的焦急与见到救星般的崇敬。
“殿下,您终于醒了!”孙伏伽一进帐篷,声音都有些发颤,“您可把臣等吓坏了。”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气息虚浮。
“孤……无碍。”
“只是与青雀一别,心中……实在不舍。”
他完美代入病号角色,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
“对了,港口那边……进展如何?”他“虚弱”地问,心中默念:千万别有进展,千万别。
杜构立刻上前一步,声音都因为亢奋而微微发颤。
“回殿下!托您的神谕洪福,东湾的勘探已全面展开!工部的官员和船匠们打了鸡血一样,彻夜未眠,初步的航道图和港口规划草图,已经出来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卷羊皮图纸,作势就要在李承乾的病床前铺开。
李承乾眼角狂跳,一口粥差点当场喷出来。
彻夜未眠?
你们是铁打的吗?
生产队的驴都没你们这么能干!
“不急,不急。”李承乾赶紧抬手,掌心向下压了压,“孤头还晕着,看不了这些图。此事,你们和工部的人商议着办就好。”
他使出了“拖”字诀第一式:我很虚,别找我。
孙伏伽却像没听见似的,面色肃穆地摇了摇头。
“殿下,万万不可!”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
孙伏伽躬身,一揖到底,声如洪钟:“殿下如今奉旨总揽江南,更有‘如朕亲临’金牌在身!东湾建港,是为千秋大业奠基,一分一毫,都需您亲自定夺!我等凡夫俗子,岂敢揣摩天心,擅作主张?”
“是啊殿下!”杜构立刻跟上,“我等若是办砸了,岂不是辜负了您的信任和圣上的重托?这天大的责任,我等担不起啊!”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潜台词却无比清晰:老板,这锅我们不背,您自己来。
李承乾的心,瞬间凉透了。
他忘了,李泰是走了,但他那套“迪化”精神,却被这群人完美继承,甚至发扬光大。
自己越是往后缩,他们就越觉得这是“圣人”对自己的考验,越是不敢伸手。
“孤……身子不适……”李承乾攥紧了床单,打出最后一张牌。
“无妨!”孙伏伽的回应石破天惊,“我等可将所有文书、图纸、议案,尽数搬至您的帐中!您躺着,我等站着!您说,我等记!绝不劳您挪动半步!”
他猛地回头,对着帐外一挥手。
“来人!将府衙的公文案牍,全给太子殿下搬过来!”
话音刚落,十几个小吏和亲卫,吭哧吭哧地抬着一箱箱竹简、一摞摞文书,鱼贯而入。
片刻之间,李承乾原本宽敞的营帐,就被堆得只剩下一条通往床榻的羊肠小道。
空气里,瞬间充满了竹简的霉味和陈年墨迹的腐臭。
李承乾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座由公文堆成的小山,感觉自己的病,好了一大半。
不,是被气的。
“殿下,”孙伏伽从一座“简山”里,精准地抽出一份,双手奉上,“这是东湾周边土地征调的初步方案,涉及三村一十八寨,共计四百七十三户,一千九百余口。如何安置,如何补偿,还请殿下示下。”
“殿下,”杜构也递上一份,“这是鹰愁涧大营与东湾工地间的驰道修筑方案,有三条路线可选,各有利弊,也请殿下定夺。”
“殿下,扬州盐商联名上书,请求参与港口建设……”
“殿下,海商联合会送来了未来港口税率的建议……”
“殿下……”
孙伏伽、杜构,领着身后几名主官,一人一句,一人一份文书,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献祭。
李承乾感觉自己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被绑在公堂的行刑柱上。
他就是那个即将被五马分尸的囚犯。
“停!”
李承乾终于没能忍住,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但坚决的低吼。
整个营帐,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用一种“等待神谕降临”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李承乾看着这群求知若渴的下属,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
想摆烂,路被堵死了。
想发火,“圣贤”的人设还不允许。
就在他进退维谷,几乎要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的时候,帐外骤然传来一阵喧哗。
“冤枉啊!求太子殿下为我们做主啊!”
“官府抢地,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
哭喊声,吵闹声,瞬间炸开了锅。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血色尽褪:“启禀殿下!不好了!东湾那几个村子的渔民,把……把工地给围了!他们说我们强占渔场和家园,不许动工!”
孙伏伽神色骤变:“胡闹!国家大计,岂容刁民阻挠!”
“孙长史,话不能这么说。”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名负责勘探的工部老官员走了进来,满面愁容,“殿下,那些渔民世世代代靠东湾那片海吃饭。如今要建港,整个海湾都要封锁,渔船无处停,近海无鱼可打。我们给的田地和银钱,他们又不要,只认那片海。这……这确实是断了人家的生路。”
冲突来了。
一个无比现实,无比棘手,避无可避的冲突。
是国家开发,还是百姓生计。
孙伏伽和杜构等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齐刷刷地,将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的李承乾。
那眼神分明在说:殿下,轮到您表演了。
李承乾躺在床上,听着帐外越来越响的哭喊,看着眼前这群等着他创造奇迹的官员,再看看那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的头,不是晕,是快炸了。
我他妈只是想当条咸鱼啊!
怎么剧情从奠基典礼,直接快进到了群体性事件现场?
他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燃烧殆尽后的死寂。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
那个动作,缓慢而沉重,像一个背负了整个世界重量的君王,终于决定不再逃避。
他看向孙伏伽,一字一顿。
“孙长史。”
“臣在。”
“传孤的令,在鹰愁涧大营,升堂。”
孙伏伽猛地一愣。
升堂?
升什么堂?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声音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本宫,要亲自审理此案。”
他想通了。
躲,是躲不掉了。
既然你们非要逼我。
那就别怪我,拿出我的“绝招”了。
不就是解决问题吗?
行。
我就用我咸鱼的方式,给你们所有人,解决出一个永绝后患的“好方案”!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们还怎么给我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