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接旨仪式结束后,他被孙伏伽和杜构等人簇拥着回到了主帐。一路上,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敬畏和崇拜,而是像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殿下,监国理政,此乃国之重器啊!陛下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您,足见圣心!”孙伏伽激动得语无伦次。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太傅之衔,自古非大贤大德者不能居之!”杜构在一旁附和,脸上的笑容比自己被封赏了还灿烂。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感觉自己灵魂已经出窍。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的名字,叫做“脑补”。
他精心策划的“自污”行动,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把他推上了一个他做梦都没想到的高峰。
监国太子,百官之师。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行,绝对不行!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活活累死在太子的位置上,然后被李世民强行按在龙椅上。他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996”的!
他的咸鱼人生,必须自救!
一次自污不行,那就来两次!一次不够狠,那就来一次更狠的!
他必须想一个办法,一个足够荒唐,足够离谱,足够愚蠢,以至于连魏征那种脑回路清奇的家伙都无法洗白的办法!
他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
贪财?不行,他搞出来的“股份制”和“福祉券”,已经被解读成“为天下开财源”了。再搞钱,只会被认为是“藏富于国”。
好色?好像也不太行。顶多被说成“少年风流”,在礼法大防上,只要不搞出乱七八糟的丑闻,根本动摇不了他“圣明”的根基。
那……就只能从“奢靡”和“好大喜功”入手了!
对!搞一个劳民伤财、华而不实、贻笑大方的面子工程!
一个足以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愚蠢建筑!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亮了。
“孙长史,杜将军。”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昏聩又自大。
“臣在!”两人立刻挺直了腰板,洗耳恭听“圣训”。
李承乾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用一种慵懒又傲慢的腔调说道:“孤想了想,父皇封我为太傅,又让我监国理政,这是天大的荣耀。为了……为了纪念这份荣耀,也为了让后世都知道孤的……嗯,‘功绩’,孤决定,在东海港最显眼的位置,建一座……建一座建筑!”
孙伏伽和杜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
来了!殿下的新指示来了!
“敢问殿下,欲建何等建筑?是为纪念陛下恩典的‘圣恩碑’,还是为记录港口建设的‘功德塔’?”孙伏伽恭敬地问道。
李承乾摇了摇头,嘴角努力扯出一个他自认为很昏君的笑容:“不,都不是。”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昏招”。
“孤要建一座,为孤自己歌功颂德的……生祠!”
“生祠?!”孙伏伽和杜构齐齐一惊。
为活人建祠庙,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虽然也有权臣这么干过,但无一例外都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是公认的野心和僭越的象征!
殿下怎么会提出这么……这么荒唐的要求?
李承乾看到他们震惊的表情,心中暗喜。对,就是要这个效果!震惊吧,然后赶紧上书弹劾我吧!
他变本加厉地说道:“不错,就是生祠!而且,要用最好的材料!孤听说,金丝楠木不错,就用金丝楠木做梁柱!祠堂里,要给孤塑一尊金身!要纯金的!越大越好!要让所有来到东海港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孤这金光闪闪的雕像,让他们知道,这港口,是谁建的!”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满朝文武弹劾他,李世民气得暴跳如雷,把他废为庶人的美好未来。
“这……这……殿下,万万不可啊!”杜构是个直肠子,第一个就急了,“为在世之人建生祠、塑金身,此乃大不敬之举!传出去,于您的声名有损啊!”
李承乾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孤的声名,还需要你来操心?孤现在是监国太子,是太傅!孤说要建,就必须建!谁敢反对,就是跟孤过不去,就是跟朝廷过不去!”
他摆出了一副仗势欺人、得意忘形的嘴脸。
杜构被他噎得满脸通红,还想再劝,却被一旁的孙伏伽拉住了。
李承乾看向孙伏伽,只见这位刚刚还一脸震惊的老臣,此刻却低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神变幻莫测,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复杂至极的推演。
李承乾的心提了起来。
不……不会吧?这你也能洗?这要是能洗,我当场把这桌子给吃了!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孙伏伽猛地抬起头,双目之中,爆发出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炽烈、更加狂热的光芒!
他没有反驳,反而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拜,五体投地!
“殿下……殿下之深谋远虑,臣……肝脑涂地,亦难及万一!臣,愚钝至此,险些误解了殿下的圣心!臣,有罪!”
李承乾:“???”
他手里端着的茶杯一晃,差点掉在地上。
又……又来了?
只听孙伏伽用一种发现天地至理的颤音,激动地说道:
“殿下!您……您哪里是要建什么‘生祠’啊!”
“您看,这港口建在海边,夜间航行,风高浪急,最是危险!船只入港,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指引!是方向!”
“您说,要在最显眼的位置,建一座建筑!这不就是为了给夜航的船只提供一个最明确的地标吗?”
“您说,要用‘金身’!这哪里是给您自己塑像?‘金’者,光也!‘身’者,立也!您是要立一座能发光的建筑啊!这……这是一座灯塔!一座为万千航船指引方向,照亮归途的灯塔啊!”
李承乾张大了嘴,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灯……灯塔?
我特么说的是纯金雕像,怎么就变成灯塔了?这联想能力,爱因斯坦都得给您跪下啊!
孙伏伽的解读还在继续,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愈发高亢:
“您故意说这是为自己建的‘生祠’,是怕朝中那些腐儒说您‘与民争利’、‘耗费国帑’!您是用自污其名的方式,来为这项万世之功铺平道路!您宁愿自己背上‘好大喜功’的骂名,也要为天下行商,点亮一盏长明灯!这是何等的担当!何等的仁心!”
“至于那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港口是谁建的’,更是神来之笔!您不是要炫耀自己的功绩,您是要告诉天下人,这座灯塔,这座港口,是我大唐所建!是我大唐皇室所建!这是在彰显国威!是让四海万邦,一见到这‘金光’,便心生敬畏!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扑通!”
旁边的杜构,听得是如痴如醉,恍然大悟,再次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对着李承乾重重磕头。
“殿下圣明!臣……臣就是个粗人,只看到表象,险些误了殿下的大计!请殿下降罪!”
李承乾已经彻底麻了。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孙伏伽,和一脸虔诚的杜构,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说“一加一等于三”的傻子,结果被两个数学家论证出这其中蕴含了黎曼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的终极奥秘。
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孙伏伽已经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小本本,开始飞速记录,一边写还一边喃喃自语:“‘金身灯塔’,好名字!寓意深刻!高三十三丈,合三十三重天之数!塔顶置巨大铜镜,聚拢火光……不行,火光不够亮,殿下的意思是‘金光’……得想办法让它更亮……对了!可以用琉璃!对!用上百块琉璃拼成镜面,聚光反射,夜间光芒可及百里!”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座雄伟壮丽的灯塔矗立在东海之滨,光耀四海。
“殿下!您放心!”孙伏伽激动地对李承乾一拱手,“臣明白了!臣这就去联合江南所有商贾,共同筹款!此等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他们必然踊跃参与!绝不动用国库一分一毫!定要将这座‘金身灯塔’,建成我大唐开国以来,最宏伟的建筑!”
说完,不等李承乾反应,他拉起还跪在地上的杜构,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杜将军,快!召集所有工匠,我们得重新规划图纸!这是殿下交给我们的又一个万世之功啊!”
帐篷里,只剩下李承乾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还端着那杯早已冰凉的茶。
一阵海风吹过,卷起帐帘。
他看着外面那片蔚蓝的大海,忽然觉得,自己的咸鱼梦,可能真的,要跟这片大海一样,一望无际了。
他缓缓地,无力地,将头埋进了自己的双臂之中。
苍天啊!大地啊!
我只是想当个废物,怎么就这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