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传旨的队伍来得极快,也极隆重。为首的并非普通信使,而是李世民身边的心腹大太监,王德。
王德的座驾直接驶到了鹰愁涧的工地前,他一下车,看到这热火朝天、万民归心的建设场面,再想到自己怀里揣着的那份圣旨,一张老脸笑得像是开满褶子的菊花。
“咱家给太子殿下道喜了!”王德一看到李承乾,便满面春风地躬身行礼,那姿态,比对着李世民还要恭敬几分。
孙伏伽和杜构等人早已率领一众官员在此等候,闻言更是喜上眉梢。
“恭迎王总管!陛下圣安!”
李承乾心里却咯噔一下。
不对劲,这剧本不对劲啊!
要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会是王德这个老狐狸亲自来?而且看他这副谄媚的嘴脸,哪有半点传达皇帝怒火的意思?倒像是来送天大的好消息。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王总管一路辛苦。”李承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上前,“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殿下就别跟咱家客气了。”王德笑眯眯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那卷轴用金线滚边,华贵异常,“陛下看了殿下您的信,龙颜大悦,说是……说是他以前,错看殿下了!”
“什么?!”李承乾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
龙颜大悦?
错看我了?
我那封信,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是废物,是咸鱼,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李世民的阅读理解能力是被狗吃了吗?这都能龙颜大悦?
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王德已经清了清嗓子,展开了圣旨,用他那独特的,尖细而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孙伏伽、杜构等人齐刷刷跪了下去,一个个激动得面色潮红,屏息凝神。
李承乾也只能跟着跪下,但他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皇太子承乾,天纵奇才,性行淑均。前献策江南,解万民之倒悬,开财源之新途,朕心甚慰。近日,又奉亲笔书信,言辞恳切,意蕴深远……”
听到这里,李承乾的眼角开始抽搐。言辞恳切?意蕴深远?我通篇大白话,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眼神不好了,这叫意蕴深远?
只听王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昂的情绪:
“……其信中所言,看似自贬,实为警世之言!言己‘无能’,是为告诫君王常怀敬畏之心;言己‘懒惰’,是为点明为政须顺民心之本;言己‘胆小’,是为剖明忠心,远功高震主之嫌;更荐二王以代己,此等禅让之风,尧舜之德,旷古绝今!”
“噗——”
李承乾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特么谁给翻译的?哪个混蛋给我加的戏?魏征!一定是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老东西!除了你,谁还能把“我想当咸鱼”解读成“尧舜禅让”?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而他身边的孙伏伽和杜构,已经激动得浑身颤抖,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看,我就说吧!殿下的境界,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他们的眼神仿佛在这么说。
王德丝毫没有察觉到李承乾的崩溃,继续用咏叹调般的嗓音念道:
“太子承乾,有经天纬地之才,有虚怀若谷之德,实乃我大唐万世之基石,天下臣民之表率!朕心感佩,无以复加!兹,为彰其功,为显其德,特晋太子承乾‘太傅’之衔,赐金册宝印,总领百官,监国理政!钦此!”
“太……太傅?”
“监……监国理政?”
李承乾整个人都傻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如果说前面的赞美是晴天霹雳,那这最后的任命,就是在他头顶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太傅,帝师也!这是人臣之极!
监国理政,那就是代理皇帝!
他想撂挑子不干,结果他爹直接把整个国家的担子都给他打包送过来了?还附赠一个“百官老师”的头衔?
这是什么操作?我辞职,老板直接把我提拔成CEO还让我当公司总教官?
李世民,你脑子瓦特了?
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将他从石化中震醒。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张狂喜、崇敬、激动的脸。孙伏伽老泪纵横,杜构五体投地,连周围的民夫都跪在地上,满脸与有荣焉的自豪。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道圣旨有问题。
在他们看来,太子殿下如此圣明,加封太傅、监国理政,是理所应当,是天命所归!
“殿下,接旨吧。”王德笑呵呵地将圣旨捧到他面前,眼神里全是讨好。
李承乾伸出手,那只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感觉自己接过的不是一道圣旨,而是一副千斤重担,是一张通往“过劳死”的单程车票。
他的咸鱼梦,碎了。
碎得连渣都不剩。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王德在递过圣旨后,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侍从捧着的锦盒里,取出另一件东西。
那东西用最顶级的蜀锦包裹,装裱在一个紫檀木的画框里,上面还蒙着一层薄薄的轻纱。
“殿下,这第二件,是陛下特意嘱咐咱家,一定要亲手交给您的。”王德的表情变得无比庄重,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轻纱。
李承乾定睛一看,瞬间,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那画框里装裱的,赫然便是他前些日子写的那封“咸鱼独立宣言”!
他那龙飞凤舞、潦草不堪的字迹,此刻被精心装裱起来,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荒诞和讽刺。
王德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语气,介绍道:“陛下说,殿下此信,乃‘帝师罪己之书’,一字千金,胜过万卷经义。特命人将其原件,裱糊存档,藏于麒麟阁之首!此为临摹拓本,陛下让咱家送来,让殿下时时观之,以自勉,也让天下人,共瞻殿下‘不言之教,无为之治’的至高境界!”
“轰!”
李承乾的脑海彻底炸裂。
完了。
这下全完了。
不光升官了,自己写的“辞职信”还被当成“成功学圣经”挂起来了?还要让天下人观摩学习?
这是公开处刑!
他可以想象,未来的大唐,无数莘莘学子,在拜孔子之前,可能得先拜一拜他这篇“如何成功地摆烂”。
他感觉自己的脸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抽打,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那份被当成圣物的信,看着周围人狂热崇拜的眼神,看着王德那张谄媚的笑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想大喊:“你们都搞错了!”
想咆哮:“我真的只是想当个废物啊!”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所有人看来,他此刻的目瞪口呆,是他那“虚怀若谷”之德的又一完美体现。
看啊!太子殿下面对如此泼天荣耀,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反而被陛下的圣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是何等的谦逊!何等的品格!
“殿下……您又悟了?”孙伏伽在一旁小声地,带着颤音问道,他觉得太子殿下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在思考什么更加深刻的治国大道。
李承乾缓缓转过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孙伏伽。
悟了?
我悟你奶奶个腿儿!
我裂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