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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梦到了王峰质问我为什么不帮他讨回公道,梦到自己被拘留。
我反复咀嚼着这些天的事,王峰为人极端,人品不正,家暴又出轨,可也罪不至死。
但一想到陈灵是战友的妹妹,我就纠结地快要抓狂。
王峰的确死了,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催过钱。
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四天,这些日子我和烟酒作伴,清醒时就想到了王峰最后的样子。
我终于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给陈灵打了电话,问她那里怎么样了。
陈灵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终于在几天后,她和我约定在酒吧相见。
我总是想起和陈灵的哥哥陈岩在一起的日子,那时我们简单纯粹,我们发誓像亲兄弟一样照顾彼此的亲人,可就在这个月,他却意外离世,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思及此,我的内心又升腾起一阵愧疚,两种紧锣密鼓的情绪犹如两条巨龙般金戈铁马地战斗着。一边是战友的妹妹,另一边是良知,我打算这次问个清楚。
不出意外地,她画着烟熏浓妆,衣着性感,在灯红酒绿下翩翩起舞。
她醉醺醺地倚靠着吧台,两个肉球怼在桌子上,“老板,上个可乐桶。”
她对我咧嘴一笑,“陪我喝一杯吧,我请了。”
我抑制住愤怒:“我给你的钱你都用在这上面了?”
她不回答我,我更加窝火,我在家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事,她却在这里纸醉金迷。
“我们当时不都说好了吗?你这样对得起你哥吗?”
她再也躲不了问题,拉着我到了后门。
她颓废地抽着烟,“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你不说谁知道?”
我忍不住拍掉了她的烟,“你不是怀孕了吗?”
她狠狠把烟碾在地上,“对,我要把他生下来。”
犹如晴天霹雳,我腿都软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疯了吗,这孩子生下来谁养,你也要让他背负你的债务吗?”
陈灵说,她是公司大哥的人,念着恩情,会有人照顾孩子。
这个女人真是狠心,难道要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爹娘吗?
我瞪了她一眼,问道:“那你的债务怎么办,你怎么对你地下的哥哥交代?”
“我哥留下了一些遗产,都是给你和我的,前几天我把你的那一份遗产变卖了,自己又凑了一点,把债都还给公司了。”
我一时间哽住了,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气愤,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欠着王峰的钱?
怪不得这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看出我的疑惑,只告诉我是在王峰打电话的时候听见的,让我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什么都不要想。
这话颇有些打发人的意味了,我问:“那你和我说好的事情呢?”
她摸了摸肚子,眼含热泪,“你想让孩子在监狱里出生吗?”
我真是哑口无言,两边都难权衡。
这时,有人借着夜灯来到后门方便,陈灵闭了嘴,看神情是熟人。
她最后向我保证这个事情会解决,然后勾着那醉醺醺的人走了。
我无法,只能回家,继续等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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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急得,我的嘴里生了几个大泡,用药也好不了。
这些年来,我从未这么矫情过,上个火都要来医院。
医生见我神情恍惚,嘱咐了几遍注意事项,最后跟我讲,不要纵欲过度,要调理身体。
这是怎么也洗不清了,我牙疼的去拿了药,就在药房见到了几个老熟人。
世界很小,小到到处都是熟人。
大牛,小李,张六宝。都是以前王峰的手下。
大牛算是个老实人,常常因为不够鸡贼被两个人欺负,
小李是个喜欢阿谀奉承的,最受王峰喜欢。
而张六宝却因为过于精明,总被排在事情之外。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忠心耿耿。
这几人还是一如既往得,像登徒子一样。不,应该说他们就是登徒子,无恶不作,只要有钱有好,和王峰一脉相承的坏。
想到王峰,我嘴里的泡又开始疼。看到这三个人,我就想起了这些年他们拿着菜刀追债的日子,无力和恐惧支配着我。
我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拉了拉口罩,取了药就打算走。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撇见了一个熟人。陈灵勾着张六宝的脖子,张六宝按着她的头,将嘴里的一口烟渡给了陈灵,陈灵又悠哉吐出,好不快活。
旁边的小护士满脸厌恶,出声提醒却被啐了口唾沫。
“小婊子,看什么看。”张六宝用凶狠的眼神打量她一番,小护士泫然欲泣。
保安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默默观察。
“孙黎,你的药。”护士看我正看热闹,翻了个白眼。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不仅我一惊,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张六宝那号人也注意到了我。
张六宝朝我看了一眼,陈灵也很诧异。我忙压低了帽子,却还是在医院旁边被堵了。
“我警告你,不要乱说。”张六宝一只手堵住了我,嘴里还叼着中华。
我拿着塑料袋,看了看旁边的三人,“乱说什么?”
张六宝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怒骂:“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趁机追问,我感觉他们肯定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我看着陈灵,又看看张六宝,问:“我真不知道。”
张六宝看上去很生气,陈灵在一边安慰他:“宝哥,不和他一般见识。”
张六宝气不过,扇了我一耳光,啪啪作响,然后带着兄弟女人走了。
临走前,陈灵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好像在求救一般。
大牛有些藏不住情绪,他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表,痛心,隐忍。
我此时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张六宝是王峰的手下,王峰才走没几天,就能泰然自若地挽着老大的女人,可不像他平时大哥就是一切的作风。还是说王峰走了之后他就露出真实面目呢?
我不敢在张六宝面前提王峰,也不敢细想他们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
但是陈婷肯定骗了我,我决定等她来找我。
心里悬着一块石头,笨重又落不下地。
我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想起了以前陈岩还在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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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部队里,我就成绩优异,体能好,常常拿班里的第一名。
而陈岩则和我过着截然相反的人生,他是炊事班里喂猪的,家里条件也不好,来当兵就是为了补贴家用,不给家里添麻烦,
我则是养尊处优长大,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们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好到连我暗恋多年女神都可以拱手让给他。
虽然最后他俩也吹了就是了。
我的朋友不多,什么都听他的。我们一起训练,他也常常把炊事班的好东西留我一份。
可毕业后,我们却又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他为了给老家盖房子,做了一点不一样的交易。被我发现后,我们大吵一架。
后来我就让他来我们家的公司当助理,我爸妈也很喜欢他,夸他踏实肯干,还给他介绍对象。
总之,他也算我们半个家人了。
再后来,我们的关系好像有点疏远了,他的工作也越干越好,我们总是聊不到一起。
我知道,他选择了不一样的生活,只是他变了而已,这并没有什么。
那一年,公司出现了财务危机,有人在合同上作假,害我们陪了快一个亿。
公司卖了,房子车子也卖了,赔个底朝天就算了,还欠了百万外债。
我妈第一个接受不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在满是蟑螂老鼠的地下室里住了一年后,就离开了人家。
妈妈走后,爸爸也垮了,头发白了好多,最后得了癌症,也没钱治疗。
就是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跳槽到国企的陈岩接济了我们。
他负担了巨额的医药费,还帮我们租了房子,给我们补贴。
尽管如此,事情还是急转直下。我和陈岩的立场永远不一样,陈岩希望我去以前的对家从零做起——他有办法把我弄进去。
我拒绝了,陈岩也不可能帮我们补窟窿,该帮的都帮了。
那次我们吵的很厉害,拿出最脏的词汇侮辱彼此,仿佛能得到快感。
我们的心里还是有彼此的,我知道这一点,陈岩也把遗产给我留了一部分。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他怄气,连这个亲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回忆到此结束,我回到了我老旧的出租屋,如今的我只能呆呆地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早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