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时,莫弋仍然安静的走在她的外侧。
其实他们只是陌生人,他却非常绅士的站在外面,替她隔绝车辆擦身而过的危险。安水因不得不承认,她对莫弋好奇。她想知道这个英俊沉默的男生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内心世界,可以将沉默与随和很好的融合。他一点都不冷漠,只是不喜欢讲话而已。
真的是与邵怀青完全不一样的人啊。
安水因低叹一声,叫住了默默走路的莫弋:“我们去喝点东西吧,有点累了。”
步行街离B大不远,但也不算近。他们一行人来时坐地铁,回去时,莫弋一直安静的走,她天马行空的神游,两人都忘了乘车,竟然这样走了一路。
低头看看安水因的高跟鞋,莫弋有些歉疚,他竟然忘记招手打车。抬头时正巧看见路边的奶茶店,于是转身对上她熠熠生辉的双眼:“喝奶茶吗?”
安水因当然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有些狭窄的小店,莫弋询问了她的口味,独自去柜台点餐。
安水因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虽然是陌生人,但自幼受到的良好教育让她无法不解风情的与男士抢着埋单,只能在心中盘算,以后有机会再回请他。
莫弋回来时,手中除了她要的原味奶茶,还有一杯红茶。两人尴尬的面对面坐着,因找不到共同话题而陷入沉默。
奶茶店明亮的白炽灯照映着安水因明艳的面容,莫弋瞥了一眼,不得不承认,阮双的这位室友长的真的好看。安水因看着对面男生修长的手指摩挲塑料杯的边缘,咬咬唇,找了个比较安全的话题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你不喜欢喝奶茶吗?”
莫弋一愣,没想到她主动与他闲聊,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红茶,回道:“啊,我喝牛奶会过敏。”声音略显僵硬,显然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聊天。
他喝牛奶过敏,却带她来喝奶茶?
安水因诧异的问:“那你怎么……”
莫弋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指指她的杯子:“女生不是都喜欢喝?”
竟然是这个原因。
安水因有些小小的感动,她本想说其实自己也没那么喜欢甜腻腻的东西,不然怎么会选择原味奶茶,可是这么说,又显的太不识好歹,毕竟面前的男生是为了她着想。她张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咬着吸管轻轻的笑。莫弋虽然沉闷,却处处显示出良好的修养与细腻的心思。她不由的为好友阮双遗憾,如果阮双当初选了莫弋,也不一定会不幸福。转念想到阮双与许浩初相处的细节,又暗笑自己瞎操心。
不过……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真是很少见到气质和容貌都如此干净的男孩,美好珍贵如同水晶。
那天的后来实在出乎安水因的意料,她竟然和莫弋走散了。
都怪他太沉默,她太心不在焉。
安水因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莫弋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远在英国,已经失去联系的邵怀青,明明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啊,一个沉默内敛,一个温柔明朗。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等了十分钟,也不见莫弋找回来,正打算自己回学校,牛仔裤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水因你在哪里?莫弋说他和你走散了。”阮双焦急的问。
安水因是B市人,虽然B市如今已经发展的即便是本地人也需配个GPS再出门的地步,但也不至于在学校附近走丢,该被担心的人应该是莫弋。她笑起来,对电话那端的好友说:“我已经快到学校了。”
阮双放下心来:“莫弋说回去找你,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他现在在哪?”她忍不住问。
“我说你是本地人,不会走丢,让他先回学校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安水因看见学校大门,叮嘱阮双早点回来才挂下电话,然后她的视线被门口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吸引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离步行街最近的南门是他们下午见面的地方。恢宏的校门亮起橘黄色的灯光,将B大的全称照的森严又有气势。莫弋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挺立在校门口,目视前方,也注意到了她。他举步走过来,安水因在那一刻恍惚了,明知道他在等自己,却又觉得意义不是确认她安全到达那么简单,多了什么也说不出来,那感觉很奇妙。
莫弋在她面前站定,淡淡看了她一眼说:“回来就好。”
她对他来说,只是朋友的室友,却能这样照顾周全。不知她是托了阮双的福,还是莫弋的教养风度太好。
莫弋这次认认真真注意着她,将她安全送到宿舍楼门口才离开。他走在暮色四合的校园,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忽近忽远的在地上拖着,安水因虽然很累,脚走的很痛,却奇异的心情很好,蹦蹦跳跳的上了五楼。
十一假期,B大放假七天。
杨姿家境不好,回杭州的费用对她来说是笔不小的数字,慢车硬座票便宜,却耽误时间,假期本来就不长,她索性留在学校打工。阮双说父母都在国外,并不打算回S市,况且她在给某个化学老师当助手,实验室没有假期。王亚琪是本地人,早早收拾了行李回家,临走前问安水因:“你回家吗?我们一起吧。”
安水因摆摆手:“我不回了,家里气氛不好。”
刚说完这话,手机就夺命似的响,母亲催她回家。安水因认命的倒在床上哀嚎,她和父亲还没和好呢,回去多尴尬呀!阮双正坐在桌前做四级英语阅读,闻言回身骂她:“小没良心的,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安水因吐吐舌头,爬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的父亲安波总是很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家里与妻女交流感情。安水因不情不愿的进了门,见客厅里只有看电视的母亲,情不自禁的松口气,凑过去撒娇:“妈妈我想你了。”
孟伊楠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想我了,还开学一个月不回家?”
安水因吐吐舌头:“这不是躲着我爸么。”
孟伊楠佯怒打她:“说什么话,竟然躲着你爸爸。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你好……”
眼见母亲又要老生常谈,她赶忙打断:“那他老人家去哪了啊?怎么不在呢。”
“十一国庆么,到县城走访了,送些慰问品。”
安水因不屑的撇嘴:“又搞这些形式主义。” 然后在母亲的指责声中,笑嘻嘻的躲回房间。
原本练舞的房间被改成了客房,安水因在卧室无事可做,跑到客厅弹钢琴,弹那首让人心绪难平的《秋日私语》,
某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她与邵怀青练舞归来。邵家没有人,邵怀青忘记带钥匙,便跟着她进了安家。安家同样没有大人在,邵怀青对客厅角落的钢琴感兴趣,央求安水因弹一曲给他听。
“你想听什么?”少女落落大方的坐在琴凳上,扬起精致的面庞,晶亮的双眸映出他微笑的脸。
邵怀青不了解钢琴,偶尔在家里听见隔壁安家传来的琴声,也只是觉得曲子悠扬动听,于是挑了最耳熟能详的:“就弹《致爱丽丝》吧。”
却招来安水因的嘲笑:“俗,换一个。”
邵怀青皱眉思索的样子,让往日温和的形象中掺了些许严肃。他认真想了想,依然没有给出太有建设性的答案:“那……《秋日私语》?”别的钢琴曲,他是真不知道了。
安水因低下头轻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指尖轻动,泉水叮咚般悦耳的音乐流泻而出。琴声已不是邵怀青心中的主旋律,为了他而努力弹奏的少女才是这炎炎夏日最美的风景,如南国吹来的一缕清风,吹散闷热的空气,吹进他的心,撞击着少年懵懂的情愫,轻轻萦绕在跃动着的年轻炙热的心尖。
美好暧昧的气氛被突然回家的父亲打破,安波看见女儿和邵怀青目光灼灼的对视,怒意顿生,但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这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还是有的,于是淡淡瞥了二人一眼,说:“别整天把心思放在玩乐上,再开学就高三了,你们俩都要努力学习。”
安水因与邵怀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疑惑的情绪。不参加高考,高三后直接申请英国的舞蹈学院,这不是两家早就定下来的么?父亲今天的话,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起初学习钢琴舞蹈,只是母亲孟伊楠希望培养她的闺秀气质,后来老师夸她有天赋,便一直学了下来。
而邵怀青,纯粹是陪着她罢了。没想到这样一路坚持,舞蹈竟成了两人共同的梦想。
安水因那时心思单纯,又被父母保护的太好,没有深想父亲的话,仍然开开心心将邵怀青送到门口,约好明天再去练舞。只是那之后,父亲开始对她和邵怀青的接触表达不满,本来两人的关系已经是两家默认的,只等着孩子们长大了确定下来,一起在国外发展。现在父亲的态度突然转变,让安水因内心惶恐不安。
更惶恐的是,安波逐渐干涉她练舞的时间,还自作主张替她报了许多文化课补习班,发展到高三后期,邵怀青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出国的材料,她却被强势的父亲告知,不准再练习舞蹈,不准再与邵怀青往来。连一向宠爱她的母亲也只是摸着她的头发叹气,嘱咐她不要忤逆父亲,每每望向她的目光中总是带着心疼与歉疚。
素来听话乖巧的她,与父亲大吵了一架,摔碎了客厅中父亲所有的昂贵收藏。安波干脆将她锁在房间,只等着时间磨平女儿的锐气。
最后,她到底妥协了。
不是不够坚持,不是不够爱邵怀青,只是今时今日她一旦跨出这间房,这个家便再不属于她。
再怎么喜欢邵怀青,也不能丢弃父母,这是她的原则。
《秋日私语》还在弹,安水因却忽然觉察身后的气场有微妙的变化,猛然回头,本应在基层体察民情的父亲赫然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安水因的手生生顿在黑白琴键上。
这是开学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虽然遂了他的意,心中的怨恨却无法消减,于是赌气许久不回家。
安波抬起右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抚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却被躲开。安水因眼中有浓浓的戒备。安波苦笑一下,放下了手,看了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女儿一眼,轻声说:“回来啦?”
“嗯。”安水因低低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回房间。
当初邵怀青出国后,她曾在这钢琴前弹了整整一天的《秋日私语》,直到父亲怒气冲冲的吼:“再弹就砸了它!”一直隐忍的眼泪终于滑下面庞,安水因举起身侧的花瓶摔在地上,从此再没碰过钢琴。
“弹的不错。”安波说。
安水因回房间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转身,只轻轻回应:“嗯。”
当然弹的不错,当初被他逼着考级,到现在钢琴上架着的琴谱还是考级曲目,后来又 被他逼着不准再碰琴,真是不知如何形容这个身为她父亲的男人。
父亲回家了,她就一刻都不愿意多待,换了衣服拎着包出门。
家附近的音乐书店是她曾经常逛的,后来每次经过,心里都忍不住难过,索性绕路走,今天却鬼使神差的进去了。
B市的夏季已经过去,秋老虎的威力却也不容小觑,安水因仍然穿着短袖T恤,腿上是水洗白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滑板鞋,一身清凉,莫弋看见她的时候,忍不住多瞥了两眼。安水因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浓墨重彩的美,连爬山都要穿的美美的那种,连衣裙高跟鞋是她的标志,今天却……完全不同。清新随意的感觉,看上去像小了两岁的邻家妹妹,未施粉黛的面容更趁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书架上的琴谱看。
莫弋静静站在她身后,她很警觉,马上转身,看见他的一瞬间,忍不住惊呼:“啊,莫弋?”
眼里有小小的惊喜。
莫弋点点头,指了书架一下。安水因立刻会意,她挡了他要拿的书。
修长的手指滑过一排排书脊,最后定在一本琴谱上,莫弋将它抽出,拿在手中细细翻看。安水因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瞧,忍不住问:“你会拉小提琴?”他手里拿着小提琴的琴谱。
莫弋点头,仍是不说话。
安水因无奈的翻白眼,这男生真是惜字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