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夏天,总是热的让人烦躁。
安水因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这样的燥热对她来说根本无伤大雅。她一个人拎着行李去B大报到,穿行于无数挥汗如雨、怨声载道的新生中,显得清爽又特别。
有负责接待新生的学长殷勤的上前询问:“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安水因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小巧精致的脸颊,下巴的线条柔美,连着优雅的脖颈,面庞上一双如水的大眼睛灵气逼人,挺翘笔直的鼻梁以及微微翘起的唇角,总让他人的视线难以从她的脸上移开。这样讨巧的长相,在人才辈出,美女帅哥却极度匮乏的B大,对见惯了恐龙的学长来说,是莫大的惊喜。于是等不及她自己寻找报到处,抢着上前询问。
哪个系的?她是哪个系的来着?
父亲不允许她念舞蹈学院,说那是没出息的人才选择的路。她不能理解父亲的逻辑,跳舞怎么就没出息了。除了跳舞,她什么都不会。文化课成绩那么差,如果不念舞蹈学院,她是考不上大学的。然而,父亲终究是个有能耐的人,托关系将她送进B大,多少学子挑灯夜读、梦寐以求的第一学府。她顶着那可怜的分数,竟然就收到了B大的录取通知书,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对了,她的专业。
“中文系。”她面无表情的说。
学长露出失望的神色,仍然笑着指向远处:“那边就是中文系的报到处。”
安水因点点头,向学长所指的方向走去。
中文系没有学长接待新生,眉目清秀的学姐微笑的恰到好处,递了表格给她。她细细的填好,领了寝室钥匙,饭卡,准备去寝室收拾行李。左脚刚迈出一步,旁边的人忽然啊的一声,摔倒了。安水因惊讶的睁大双眼,地上的人抬起头。是个五官清秀的女孩,眉目间是一片温婉,表情有些无辜:“同学,你踩了我的鞋带。”
她这才发现,那女孩子右脚的鞋带散开,被她踩去一半。安水因忙蹲下身想扶起女孩,却被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没事吧?”
声音低沉,带了一点东北口音。
安水因抬起头,看见一个面容干净、眉目俊朗的男生,焦急的看着被她踩到鞋带的女孩子。
男孩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扶起摔倒的女孩,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然后领着她去旁边的化学系报到处填表格。他们甚至都没有向她讨要一句道歉,而她站在人群外,看着那对漂亮的背影,竟也忘了说句对不起。
寝室是503,安水因行李不多,爬上五楼却出了一身汗。四人寝室已经来了两个女孩子,正在低头叠被子的短发女生向她微笑着打招呼:“你好,我叫杨姿,来自杭州。”
杨姿长的很英气,是那种南方女孩长相中少有的爽朗和落落大方。另一个在收拾衣服的长发女孩也冲她招手:“我叫王亚琪,是本地人。”
王亚琪倒是婉约秀美,像江南水乡泛舟唱曲的小女子。
安水因在写有自己名字的床铺坐下,热情的回道:“你们好,我是安水因,也是本地人。”
三人正寒暄着,寝室的门被推开,那个被她踩到鞋带而摔倒的化学系女生出现在门口。
缘分果然是奇妙的东西。
女生微微笑着,即便刘海和T恤都被汗水浸湿,依然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安水因对她的好感来的非常突然。
女生转身对站在门口的人说:“莫弋,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安水因寻声望去,是刚才那个眉目干净的男孩子,原来他叫莫弋。
莫弋淡淡扫视了一圈,目光又落回女生的脸上:“晚上一起吃饭?”
女生摇头:“今天就算啦,总得留点时间让我和室友熟悉一下吧?”她俏皮的眨眼睛:“等浩初军训结束,我们一起请你。”说完转头向她们仨做自我介绍:“我是阮双,S市人。”
原本以为阮双和莫弋是一对情侣,两人的外貌和气质那么般配,站在一起和谐的像一副美丽的风景画。但是阮双对莫弋很残忍,委婉却坚定的拒绝他的关心与爱护。
莫弋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转身默默离开。
503是中文系的最后一个寝室,也是化学系的第一个寝室,所安水因她才会和阮双成为室友。杨姿和安水因都念中文系,而王亚琪和阮双,竟然这届化学竞赛全国一等奖,被保送到B大化学系,两人参加比赛的时候就曾在B大做过室友。
安水因的作息时间与阮双不同。
阮双很忙,除了理论课,还要应付实验。安水因的课表上却永远有大段大段的空白,用来证明她的无聊与闲散。然而,就是这样相去甚远的两个人,竟然成了最好的朋友。安水因也说不出原因,杨姿性格爽朗,两人同系同班,她却与安静温柔的阮双更投缘。
安水因对这样的大学生活完全没有热情,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寝室上网,无关痛痒的课都被她旷掉,即便出现在课堂,也是拿着本课外书从头读到尾,下了课就回寝室继续上网。后来发展成连专业课也懒的去上,每天在寝室安心做宅女。
虽然她很懒散,但完全能够理解其他三位室友的勤奋。
阮双在化学上的天赋远胜于王亚琪,有时候寝室熄灯前,她们在书桌前做作业,王亚琪经常拿题问阮双,而阮双似乎永远没有被难倒过。化学系是B大分数相当高的一个系,能够考进来的,除了阮双和王亚琪这种在化学竞赛中获奖的强人,就是各省的高考前几名。这么出名的系,课业理所当然的繁重,化学系的每个人都两眼放光的上课上自习做实验。
相较而言,安水因寝室这两位已经正常多了。
而杨姿,原本可以与她一样清闲,奈何此人是真正热爱中文,为了考上B大的中文系,高三时吃了不少苦,得偿所愿后自然更加努力。
每次想到这里,安水因都觉得惭愧。
日子流水一般滑过,开学两星期后,安水因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似乎B大没有安排新生军训。之所以会想起这个,完全是因为昨天晚上阮双回寝室宣布的一件事。
那晚寝室照例只有安水因一个人,快熄灯的时候,其他三人结伴而归。
阮双丢下书包说:“今天我男朋友军训结束了,他说明天想请你们吃饭,可以吗?”
阮双的男友叫许浩初,在A大念金融工程,两人在高中时开始交往,一起考来B市,一个念A大,一个念B大,感情十分稳定。据说许浩初是他们省的高考状元,这样的组合,还真是优秀的有些恐怖。
杨姿收回想要迈去厕所的脚,挽着阮双的手臂,笑眯眯的问:“双双,你那神秘男友终于要现身了吗?我可得好好看看,是不是比照片上帅。”
阮双的手机墙纸是和男友的合照,安水因第一次看见许浩初的脸时简直惊为天人,这世上除了邵怀青,竟然还有如此好看的男生。
第二天晚上,三位室友没去自习,安水因为了配合她们的时间,也跑去上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之后与杨姿一起在南门等阮双和王亚琪。
傍晚时分,有种喧嚣后难得的沉寂。校门口的一排白桦树挺立在微风中,闷了一整天的空气终于凉爽下来,夕阳从校园的左侧探出头,穿越清浅的云层,将B大映成了暖洋洋的橘红色。
然后,她在一片温暖中,再次看见了莫弋。
他走在阮双的左侧,穿一条浅色的休闲裤,搭配宽松的白色T恤,显的越发清瘦挺拔,五官明朗干净,一如初见时的感觉。
莫弋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阮双身上,走近了才看见安水因和杨姿,他沉静的眸子中有疑惑和迷茫一闪而逝,转头轻声问:“浩初也请了你室友?”
阮双浅浅笑着答道:“是啊。”
莫弋就顿住了脚步:“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阮双哪肯放他走,柳眉微蹙:“我报到那天浩初在军训,多亏你替我忙前忙后,说好了请你吃饭的,你不去怎么行。”
莫弋笑起来,清冷的表情带了点温度,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俊逸非凡,看的杨姿和王亚琪微怔。
“我们三个之间还用这么客气?”莫弋说。
安水因看两人争执不下,忍不住劝道:“一起吃顿饭而已,这位帅哥就别推脱啦。”
莫弋这才转头打量她,长及腰际的黑发,高挑纤瘦的身材,搭配让人惊艳的美丽五官。与阮双的含蓄不同,安水因的美丽是张扬且自信的。
莫弋看着她,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好吧。”
B市有很多著名的商业街,许浩初很细心的挑选了离B大最近的一条,在步行街尽头的一家中档餐厅订了包厢。
王亚琪见到许浩初本人后,只用了两个字对杨姿和安水因形容他:帅气!
许浩初席间对阮双照顾的无微不至,看向她的目光永远温柔专注。然而面对其他的异性,哪怕是安水因这样抢眼的美女,他的目光却是坦然清明的。你说话时,他会认真礼貌的看着你的眼睛,过后绝不多望一眼。
安水因突然有些理解阮双为何不为莫弋动心。
不是莫弋不够优秀,而是那两个人才是真正的般配,只要在一起,哪怕没有言语和动作,也让人觉得温馨美好。
吃过饭,许浩初和阮双要去看电影,其他人自然识相的离开。
杨姿说好不容易出门,拉着安水因和王亚琪做导游,想好好逛逛商业街。若不是许浩初请客,安水因是打算继续宅在寝室的,哪肯跑这么远的路,现在没有了必须逛街的理由,干脆摆摆手,准备回寝室上网。
开学这么久,杨姿和王亚琪已经对她的习惯彻底适应了,也不强迫她,只麻烦同样回学校的莫弋,请他将安水因安全送回宿舍。
莫弋很安静,这是他今晚给安水因留下的印象。
安水因认识的B市土生土长的男孩子,精明利落,有良好的教养和口才,任何场合都保持风度翩翩的形象。她也认识几个东北男孩,豁达爽朗,不拘小节,喜欢大声讲话。
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真的从没见过如此沉默的男生。
阮双说莫弋祖籍是东北的S市,但父母在B市做公务员。按理说,他应该融合了B市和S市男生的特点,可惜他的沉默寡言将一切都掩盖了。许浩初的话也不多,但那是因为他沉稳内敛,莫弋显然是沉默过了头。
街边的霓虹灯不断闪烁,映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安水因走在他身旁,忽然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夜晚,与邵怀青在街头并肩而行。她记得邵怀青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注视着她的双眼,声音里有犹豫和不舍:“水因,我收到offer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安水因心中仍是说不出的难过,像被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钝炖的碾过,闷闷的钝痛。如果她可以继续跳舞,今天就能够与邵怀青一起飞到那个遥远的国度,实现他们共同的梦想。
“嗯,恭喜。”她低下头,刘海遮住了哀伤的眉眼。邵怀青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白皙优美的脖颈,低垂着失去了以往的生气。一瞬间,隐忍了那么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发不可收拾。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我会回来的。”
她知道,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她那么喜欢他,哪舍得他为了自己放弃从小的梦想:“不,怀青。不要回来,请你替我实现我们的梦想。”
邵怀青收紧双臂,一贯温和的眼眸中溢出痛苦的神色。他实在不能理解安水因的父亲,为何执意不准她再跳舞,更不准他们来往。他们是彼此最默契的搭档,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如此契合的舞伴,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安水因?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邵怀青,他飞去英国那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佣人送来的饭菜都被她从窗口扔出去。因为父亲的固执,她失去了最爱的人,也失去了从小到大的梦想。
邵怀青怀揣着深深的遗憾和痛苦奔赴前程,而她的未来,还是一片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