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水因翘了下午两节很重要的课,回到家的时候,父母不在,只有长年在安家帮佣的阿姨一脸惊诧的为她开门:“水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王姨,我爸呢?”她抓着阿姨的衣服问。
“先生去上班了,晚饭之前不会回来的。”
父亲和邵怀青的父亲邵一林是多年挚友,邵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一定在努力想办法。安水因决定不打扰他,转而给母亲打电话。
孟伊楠正在给学生上课,看到女儿来电以为有什么急事,和学生们说了句抱歉就匆忙去走廊接电话。
“妈妈,我知道邵叔叔的事了。”安水因开门见山。
孟伊楠愣了一下,无数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平复了一下情绪说:“你在哪?”
“我回家了。妈,爸是不是在想办法?”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才说:“水因,这件事你不要过问,这是大人的事,你爸爸有自己的想法。”
安水因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想不透彻:“什么意思?”
孟伊楠却不肯再说:“好了,我去上课了,你先在家待着,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她越想越不放心,继续拨打邵怀青的电话,结果当然还是不通。
隔壁就是邵家,她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邵家大门紧闭,应该是没有人在。可是母亲的语焉不详和邵怀青永远无法接通的电话让她越加惊慌,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敲敲门。
自从父亲反对她和邵怀青来往,每次见到邵家父母她都尽量绕道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曾经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两位长辈,如今邵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顾不得避讳了。
站在邵家门前,深吸口气,安水因抬起手按了一下门铃,欢快的音乐响起来。以前每次来找邵怀青,这首曲子都能带给她别样的好心情,因为曲子结束后,她就会见到那张带着温柔微笑的俊颜。所以门铃响起后的十几秒钟,是她少女时代最欢愉最心甘情愿的一份等待。
现在这动听的音乐再也不能让她产生任何愉快的情绪,短短的十几秒钟仿佛十几年一样难熬。音乐停止了,没有人来开门。安水因不死心的继续按,按到第四遍的时候,楼上的邻居探出头来:“水因啊,邵家没人的。邵一林出事之后,他老婆儿子每天都到各家去求情,不到天黑不可能回来。”
安水因心里很难受,邵一林一直是风流倜傥的人物。他和安波的气质不同,安波威严强悍,邵一林却像书生一样满身儒雅。记得小时候他教安水因写毛笔字,他握着她的小手,极富耐心的一笔一划的写着。他教育她说:“写字能够修身养性,从字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风骨。”
邵一林的字大气磅礴,力透纸背。
拥有这样字体的人,怎么会是贪污犯?
她不相信邵叔叔会是见钱眼开的人,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无法想象那样一身傲骨的人物,如何面对从天而降的牢狱之灾。
还有邵怀青和他的母亲李沐,他们从来是被人敬仰崇拜的,怎么能够抛下尊严和骄傲,卑微的祈求别人。
她心里的痛一波接着一波,多想立刻见到邵怀青,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么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度过这段日子。
邵家依然无人应门,安水因静静站了一会儿,准备转身回家。
突然,那扇似乎永远不会开启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安水因倏然转身,激动的看着那缝隙一点点变大。屋内很暗,走廊却异常明亮,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开门的女孩的面庞上。
莫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水因表现的比自己想象的平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莫奈憔悴的脸。原白明亮的双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阴影,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这些特征都在向她昭示着一个信息:这些日子,是莫奈陪在邵怀青身边。
安水因的大脑一片空白,莫奈看着她,叹了口气:“进来吧。”
邵家一如记忆中明亮整洁,丝毫没有因为邵一林的出事而受到影响。从门口就能望见邵怀青的卧室门开着,安水因迈了一步,又犹豫着回头问莫奈:“他在房间里吗?”
“在,他在里面睡觉。”
安水因强装镇定,尽量忽略身后莫奈的存在,她命令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目前最要紧的是确认邵怀青好不好。
房间的窗帘拉着,隐约能够看见床上隆起一个人影。屋内很安静,邵怀青呼吸绵长均匀,她终于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出事之后,他一直跟着李阿姨到处求人,那些平日里所谓的朋友,见到邵家有难,全都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一个人肯伸手帮忙。昨天他在一位叔叔家跪了一整夜,回来的时候有点发烧,李阿姨命令他休息,自己又出去奔走。他是烧的实在难受了才睡一会儿……”莫奈轻轻的说。
安水因想象着邵怀青那样风华的人物,跪在别人家一整夜的情景,心里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她又向他走了一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这几天,一直是你陪着他吗?”
莫奈张张嘴,没有回答。
安水因也没有执着于她的答案,仿佛那只是随口一问,过后重新向昏睡在床上的邵怀青走过去。走近了能够看见他面色泛红,眉头深锁,好在呼吸平稳,病的应该不重。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温度还是有些高,瞥了一眼他伸到被子外的手臂,安水因叹口气,轻轻将他的手放回被中。
这一连串动作,惊醒了本就浅眠的邵怀青。
他从睡梦中醒来的双眸没有任何迷茫和不适,像从不曾睡着过一般,定定的望着她。
安水因冲他笑了一下,她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够凭借这些年对她的熟悉和两人之间的默契猜到她此时微笑的样子。
“我来了。”她抚着他的脸呢喃:“我来了,怀青。”
邵怀青不说话,只一双眼不曾离开她的面庞。
她蹲在床边,他们离的很近,近到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邵怀青的呼吸有些灼热,烫的安水因红了眼睛。
“我听说了邵叔叔的事情……”她轻声说:“让我陪着你好吗?我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可是我可以陪在你身边,无论是去求人还是打官司,或者只是照顾你,我都想陪着你。”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更没问莫奈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安然无恙,而她能够陪他一起度过难关。
邵怀青还是不肯开口,黝黑如墨的双眸紧紧锁着她,就像此生再不得见,想将她的模样牢牢记住似的,她在他的眼中读到了哀伤和绝望的情绪。
只一瞬间,她就如坠冰窟。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眼神?她慌乱的抚摸他的脸:“你别怕,有我在,我们都在。邵叔叔和我爸是朋友,我爸一定会全力帮忙的,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水因说话时,邵怀青眼中的情绪迅速凝结,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忽然变的愤怒。他猛的挥开她的手,压抑着情绪吐出一个字:“滚……”
他声音沙哑,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
而她被他的力气挥的坐在了地上。
她愣愣的看着他,他们相处这些年很少有吵架的时候,哪怕真的闹的厉害,他也绝对不舍得对她说这个字。安水因怀疑自己幻听了,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床边,紧紧抓着邵怀青身上的棉被:“你……你说什么?”
邵怀青一向温和的面庞上挂着嘲讽的笑,那双她最爱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让、你、滚!”
她保持着抓住他被角的姿势,眼睛瞪的大大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流下来,一滴一滴滴到她紧握的手上。她的身体剧烈颤抖,无论如何没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而邵怀青已经不耐烦,掀被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向外拖。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他像个复读机器一样,只会说那个残忍的字。
安水因已经听的麻木,呆愣着被他拖着走,直到他将她拖出邵家,嘭的一声关上门,她才反应过来,双腿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的膝盖很疼,被邵怀青抓过的手腕也疼,最疼的却是一颗心。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邵家出事,邵怀青不联系她,莫奈在邵家出现,邵怀青突然愤怒的将她赶出来……安水因痛苦的泪流满面,谁能帮帮她,帮她把这一连串的事情串起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只凭着本能去狂砸邵家大门,声嘶力竭的哀求:“开门!怀青,你把门打开!就算要判我死刑也得告诉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这样?怀青!发生什么事了?到底为什么突然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无论她如何哀求,门的那一边都没有人应答。她疯狂的喊叫引来邻居的围观,帮佣的王阿姨劝她回家,想要搀扶她站起来。她借着别人的力量站起,又扑到邵家的门上继续哀求。时间久了,邻居们也看不下去了,却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那个女孩子疯子一样的行为。
安水因渐渐没了力气,又跪坐在地上。胳膊酸的抬不起来,凿门的手上一片青紫,嗓子已经喊哑了,还要带着哭腔恳求:“怀青,求求你了,把门打开好不好……”
她哭的抽抽搭搭,说的话也断断续续,脸贴着冰冷的大门,声音低的不能再低:“求你了……开门吧……”曾经她对扇门的熟悉程度如同自己家,每次轻轻叩响,门开后都有邵家父母和蔼的笑脸和她最喜欢的邵怀青的俊颜,可是此刻,这门如同被冰封一样的寒冷,让她惶恐不安的心再也无法温暖起来。
“你在干什么?!”在众人不知所措的当口,安波威严的声音出现在楼梯口。他声音中夹着隐忍的怒意,两步跨到邵家门前,拎起还在边哭边求的安水因。
“她怎么了?”安波问旁边的王阿姨。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她去找怀青,然后被赶出来了……然后就一直……”
“就一直在这里丢人现眼?!”安波截断王阿姨的话,怒吼出声。
没人回答他。
安波愤怒的抓起她就回了家,猛的将她甩在沙发上:“大庭广众丢人现眼,你越来越能耐了啊!”
安水因只顾着哭,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盛怒的安波,猛然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爸!你帮帮邵叔叔好不好?帮帮他们家!”
安波又将她甩回沙发:“大人的事你少管,回房间去反省!”
“你不肯帮忙对不对?邵叔叔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安水因噌的站起来,怒视着父亲。
安波的脾气从来就不太好,他在外面被人奉承惯了,怎么可能允许女儿骑到他头上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惹怒了安波,对她没什么好处,于是又抓着父亲的手恳求:“爸,你究竟为什么?”
“我有我的立场和难处,邵一林如果真那么清白,又怎么会被人抓到把柄。”安波难得耐心的解释,语气也软了下来。
“就算真的有什么,您也不能不管啊!邵怀青和李阿姨到处去求人托关系,您真就忍心看他们母子这样?只要你肯帮忙,他们会少受很多羞辱。刚才邵怀青把我赶出来,是不是因为您不肯帮忙?爸,他是您的朋友,您真要看他受那牢狱之灾?”安水因眼泪流下来,声音哽咽的哀求着威严的父亲。
安波叹口气:“你求我也没有用,大家都知道我们关系好,这时候帮忙,也许没救出邵一林,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怎么能这样明哲保身!邵叔叔是你多年好友,他被冤枉了,正在接受调查,而他妻儿的自尊正被别人肆意践踏,你怎么能……怎么能……”她哭的说不下去。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陪邵一林一起去死?你为了个外人,要牺牲自己的爸爸?!”安波是真的动了气,一双眼睛通红,呼吸急促,指着安水因怒吼。
她被父亲的样子吓到。她只是着急,只是心疼邵家三口人,真的没有想过要牺牲父亲。
安水因呆呆的站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补救,安波却挥挥手:“回房间去,不要出来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