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然没有去买药,莫弋的体温升到三十九度,安水因把他带到客房休息,盖了两层棉被。
“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捂一捂,出出汗,退烧了就好了。如果明天还不好,我们就去医院打针。”她俯低身子交待。
莫弋乖巧的点点头。
安水因转身准备出去,忽然被他握住了手腕。
“怎么了?我马上就回来。”她在床沿坐下来,耐心的解释着。
莫弋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了因为高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别去,陪我躺一会儿。”声音沙哑的吓人。
安水因心一软就点了头,床头柜上放着她为他倒的温水:“你先喝点水。”
莫弋就着她的手喝了水,挪出位置让她躺进被窝。
安水因躺好后,有些拘谨的向远离他的方向动了一下,莫弋察觉到了,皱眉将她揽过来,圈在怀里。
她脸红的枕着他的手臂,试探性的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轻声问:“这样你的手臂会不会酸?”
莫弋大概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仍然不忘回一句:“不会。”
她便安心的躺在他的怀里。
厚重的窗帘阻隔了这个城市的夜色,折腾到这个时候,放烟火迎接新年的人们也已经进入梦乡。他的怀抱宽阔炙热,呼吸仍然急促。安水因抬起头,看见他有些难受的皱眉,睡的并不安稳。
她重新将头靠回他的胸前,心中从未有过的平和宁静。
渐渐的,困意袭来。
睡到后半夜,莫弋似乎嫌热,一只胳膊伸到了被子外面,安水因惊醒,立刻去摸他的额头,出了很多汗,温度降下来了。
她松了口气,收起一床被子,只留一床薄的盖在他身上。一连串的动作吵醒了莫弋,他对着天花板眨眨眼,然后轻声叫她:“水因?”
“我在。”她放好被子,重新回床上躺好。
莫弋伸手揽住她,意识已经清醒:“好像退烧了。”
“嗯。”安水因应一声,转身拿水给他喝。
这么一顿折腾,两人都睡不着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一直担心一个问题:“你除夕夜跑来陪我,家人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放心吧。”
她还是没法放心:“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莫弋将她搂的更紧一些:“我说,去给他们追个儿媳妇回来。”
“胡说什么!”
“嗯?难道不是吗?”
“你病好了,有力气了是吧?”安水因羞赧的打他。
莫弋捉住她的手:“我爸爸不愿意让我回来,可是我爷爷发话说,谁也不准拦着我替他找孙媳妇!我奶奶还特意装了一瓶辣酱,让我送给你。你还不承认?嗯?”
他在病中,鼻音很重,那个嗯字,尾音上扬,听起来异常性感。
安水因起先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后来想到他站了二十多个小时回来看她,就安静下来,乖巧的趴在他的胸口。
莫弋看她不说话,捧起她的脸:“怎么了?”
她咬咬下唇,柔声问:“那张火车票,你能不能送给我?”
“火车票?”
“我都看到了,在那本书里。”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艰难的说“那么……你是因为感动才……”
“当然不是!”安水因急忙否认,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莫弋以为她知道了自己坐火车回来看她,被感动了,才和他在一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因为是你。”
她一着急,说出这么一串话,然后才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似乎过于大胆主动了。
她不敢抬头去看莫弋的脸,感觉他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过了很久才说一句:“嗯,我知道。”声音虽然平静,却能听出满满的笑意。
安水因也笑起来,忽然想到他的病,忍不住问:“怎么会感冒呢?火车上不是有空调吗?”她记起零点之前,她偷吻他,他的唇滚烫,她还以为是室内温度太高,原来他早就生病了。
“空调坏了,其他车厢人太多,我挤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就动不了了。”
车厢连接处是最冷的地方,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他待了二十个小时……
“莫弋,谢谢你。”
“谢什么?”她对他说过很多次谢谢,却是他唯一一次问她,谢什么。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谢谢你喜欢我,没有放弃我。”
“我哪舍得放弃。”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他放弃过一次,这次再不会放。
安水因心头一动,凑上前轻啄了下他的唇。
莫弋笑的像得到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他的手指滑过她饱满的额头,秀气的眉毛,小巧挺翘的鼻梁,白皙滑嫩的脸颊,最后落在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反复磨娑。
他低下头,缓缓吻住她。
安水因脸红的承受着他温柔的吻,害羞的想,今天的第三个舌吻了,他们发展的是不是太快了。
某个终于能够喘气的间隙,她抵着他的额头问:“我们是在谈恋爱?”
莫弋危险的眯起双眼:“都这样了,你说呢?”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他的吻又铺天盖地的袭来。以前怎么不知道,莫弋那么沉默冷静的人,竟然有如此热情的一面。
窗外已经现出微弱的光亮,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安水因悄悄睁开眼,看见他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颤动,以及光线笼罩下完美的五官,突然觉得很幸福。
莫弋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一记热吻已经夺去了他的力气。他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着。
安水因在被子里摸到他的手,紧紧攥住,轻声说:“莫弋,我很快乐。”
她在晨光中看见他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我爱你。”
安水因微笑着望了一眼窗外,这一次,是朝阳了吧?
她心满意足的再次进入梦乡。
莫弋醒来时已经将近十点,安水因不在身边,他躺了一会儿,觉得力量已经恢复了。在客房的卫生间洗漱后来到客厅,听见厨房有细微的声响。
“你在做早餐?”看着她为他忙碌的身影,心里满足又幸福。
“我哪会做,就是考个土司。”
莫弋对她的坦诚完全无奈,走过去想帮忙:“我来吧。”
安水因推开他:“你是病人,乖乖去休息。”
他抓住她的手,笑的极温柔:“我已经好了。”
她看的愣了一下才说:“不要一大早就引人犯罪好不好?”笑的那么迷人做什么。
莫弋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引你犯罪了?我不介意,来吧!”
哎呀!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正经,就喜欢惹她脸红!
安水因恼羞成怒的把他推出去:“你不是要帮忙吗?去冰箱里拿饮料,喜欢什么自己选。”
莫弋笑着去开冰箱门,随口问:“你喝什么?”
她顺口就答:“牛……我喝果汁。”
一直没听到莫弋说话,安水因也没在意,弄好早餐端到餐厅桌子上,看见他的位置上摆着罐装咖啡,而自己的位置放的是牛奶。
“我喝果汁啊。”她说着就想把牛奶送回去,却被莫弋一把按住。
“冰箱里那么多牛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为什么要这样?”他盯着她的眼睛,问的很认真。
安水因为他的细心周到感动:“可是,你对牛奶过敏。”
莫弋惊讶了一下,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她竟然一直记得。心头一动,在她额头落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傻瓜,我过敏,可以不喝,你不过敏,为什么也跟着我不喝?”
冬日的暖阳洒落在她完美精致的五官上,暖黄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温暖又动人,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有一种甜蜜的味道:“你不喝,我也不喝。”
莫弋有时候对她的固执真是毫无办法,可是心里暖暖的,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爱他,让他这么久的等待都有了最好的安慰。
初三早上,孟依楠打电话回来,说自己下午能到家,安水因便和莫弋商量,早些回S市陪家人。初一早上她就让他回去,他不肯,一定要等到她家人回来。
莫弋试着订机票,竟然真的被他捡到一张,他放下电话冲她笑:“看来我真的转运了。”
看他说的那么认真,安水因笑倒在他身上:“都是我带来的好运,还不快感谢我?”
莫弋从善如流:“当然,必须感谢你。”
他抓住她动来动去的身子,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安水因迷迷糊糊的想,真是说错话啦!
下午送他去机场,入安检前他轻轻抱住她:“情人节恐怕回不来,对不起,第一个情人节就不能一起过。”
“情人节没关系,但那天是你的生日。不过陪家人更重要,等你回来,我给你补过。”
他吻了下她的脸颊:“好。”
“下飞机记得发短信。”她替他整整衣领,目送他入了安检。
送走了莫弋,安水因又等了一会儿,正好接到孟依楠。母亲带了特产回来,母女俩在外面吃了顿大餐,晚上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安水因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怎么用手机,她刚和莫弋在一起,不习惯随时守着手机,等想起来拿出手机一看,只静静躺着一条短信。
“我下飞机了,S市真冷。”
她那么久没回复,莫弋并没有穷追猛打,不停的打电话发信息,他的短信安安静静的,像他的人一样。
安水因想想,还是回了电话过去。
“喂。”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却是关系转变后的第一次,那种感觉很奇妙,他的声音仍然清冽冷静,听在耳中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定定神才说:“我刚和妈妈吃饭回来,不好意思没看手机。”
“没关系,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孟依楠下午回B市,所以她没回信息,他也没去打扰。
她想起他的短信,忍不住叮嘱:“你那里很冷吗?记得多穿点。”
“好,放心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两人聊了一会儿,莫弋的爸爸在那边叫他,就挂了电话。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安水因并无睡意,她开了电脑浏览网页,一直到12点多才准备关机睡觉。
她的QQ一直挂着,下线前习惯性的看看有谁在线,除了少数几个有名的夜猫子,只有邵怀青在。
伦敦此时是下午五点多,通常这个时间他都在练舞。他们分手后,并没有删除彼此的联系方式,却也没再联系过。每次上网,安水因都忍不住去看邵怀青的头像,有时亮有时暗,他并没有设置对她隐身。
而她仿佛魔怔了一样,总是将鼠标放在他的头像上,想着哪怕看一眼他的状态。邵怀青和大部分男孩子一样,并不经常更改个性签名,偶尔的变化都是跟篮球或舞蹈有关,即便是他父亲入狱,他们分手,他的状态栏也是一片空白,现在却变成了一句: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那是梁静茹的一句歌词,安水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有流泪的冲动,一低头,看见那张火车票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莫弋不肯送给她,说不需要她记住这些事情,她还是趁他睡觉的时候偷拿了。
邵怀青的头像暗了,安水因默默的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最后一次放任自己纠结在与邵怀青有关的情绪里面。
可是,心中有个念头疯狂滋长,她想,最后再看他一眼,看他过的好不好,把那次未能成行的伦敦之旅完成,从此以后,他们便可以安心的生活在没有对方的世界,爱那个重新爱上的人。
站在伦敦的土地上,安水因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来了。
伦敦的冬季比想象中寒冷,这曾是她一心一意想来留学的地方,年少的梦想,无忧无虑的岁月都已经戛然而止,她与这片土地,这个慢节奏的都市,还有生活在这里的那个,她曾经倾心爱恋的男孩,均已擦肩而过。
安水因坐上出租车,将写有邵怀青公寓地址的纸条给司机看。那还是她上次给邵怀青寄练功服和舞鞋时要来的。她当时要的是学校的地址,后来邵怀青又给了公寓的,让她寄到他住的地方,没想到有一天,这张小小的纸条,以及上面那一排简单的英文,最后的作用是带她来与曾经的恋情彻底告别。
伦敦已经入夜,店铺早早关了门,街头漆黑阴冷。安水因坐在车里,贪婪的注视着窗外的街景,也许此生不会再有机会踏足这片疆土,就让她一次看个够吧。
开朗的司机先生热情的与她攀谈,询问她来伦敦的目的。
安水因靠着冰冷的车窗,想了很久才说:“来看望一位老朋友。”
邵怀青之于她,也只剩下“老朋友”三个字。
那片高档公寓不允许出租车进入,安水因在大门口下了车,司机临走前冲她调皮的眨眼:“祝你好运。”
公寓的保安请她出示证件才准进入,安水因无奈的被挡在大堂,她磨破嘴皮才哄的保安放行,并且将护照压下来才得以进入。
可是,还未等她移动脚步,就有一对相依相偎的背影进入她的视线。
邵怀青穿着最普通的大衣和牛仔裤,却是最好辨认的一个。那么独特的气质,骄傲自信,光芒万丈的人,即便此刻有些颓塘,仍然不能掩盖他的风华。
而他紧紧依偎的人,是莫奈。
毫不意外的答案,他们一直在一起。
莫奈瘦了一些,更显纤细高挑。看着那张与莫弋极其相似的侧脸,想起除夕夜他们的拥抱和亲吻,安水因忽然觉得释然。
她对邵怀青和莫奈,一直少了一种嫉妒的情绪,她只是难过,并且痛苦。现在,在看到他们好好的在一起时,在想到莫弋这个名字时,就连这最后的一丝遗憾都消失不见。
此前像有人蒙上了她的双眼,如今她终于能够拨开云雾,看到蔚蓝的天空。
彼此能够在没有对方的世界里快乐的生活,这不是当初她和邵怀青都希望的吗?即使没有说明,他们的默契仍然存在。
仅仅半年多的时间,却像过了半个世纪,她发现自己甚至想不起他们相爱时,他的容颜。可是她记得他们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句话,无论温馨甜蜜,还是痛苦难堪。她曾经说自己无法忘记邵怀青,其实她念念不忘的,只是那段青春往事,以及一个陪伴她成长,陪伴她经历所有青春期故事的伙伴。
她从未怀疑过她和邵怀青之间的爱情,更从未后悔,只是有时候,命运并不由自己做主,无论是她和邵怀青,还是莫奈莫弋姐弟。他们凭着自己的心意前行,往往并不能得到期望的结果,好在哭过痛过后,他们都没有对爱情失去信心。
她曾经怨恨命运的不公,后来才渐渐想通,导致他们分手的原因,并不是莫奈,也不是邵一林的入狱,更不是安波的不帮忙。他们没有败给任何外在因素,包括艰难的异国恋。他们输在自己的性格,邵怀青的退缩逃避,以及她的不肯放弃自尊和骄傲。
他们都以为爱情失而复得,因此倍加珍惜,却忘记了,爱情从来没有失而复得,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回来,就变了味道,像吃一顿隔夜饭,能吃,却难以下咽。爱情明明已经走远,他们却固执不肯放手,看不到幸福就在身边。
幸好她和邵怀青还愿意相信爱情在不远的将来,更幸运的是,他们身边都有坚持不懈的人,不舍得放弃他们,于是幸福又来敲门了。
莫奈已经扶着喝醉的邵怀青进了电梯,转身时,看见了站在大堂的安水因。
她微笑点头,没有过多的寒暄与攀谈,安水因亦报以真诚的笑容,而邵怀青,从始至终依靠着莫奈,睡的无知无觉。
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或许有一天,她能够毫无芥蒂的携着莫弋,去参加邵怀青和莫奈的婚礼。
这一次,她终于能够真心的,没有丝毫难过的说,祝他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