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父亲说,他第一次见到小提琴时还不会走路,正扶着矮桌站着,见父亲拿着琴来,竟松开了手,摇摇晃晃走了过去。父亲昔日是出色的小提琴手,见莫弋如此表现,兴奋的直说他是学琴的料。年幼时母亲不曾阻拦,只说孩子兴趣广泛是好事,渐渐的,父亲很少再碰琴,走上了与母亲一样的从/政之路,他也被送往老家S市,交由祖父母抚养。每次见到母亲,被问的最多的是功课,再也不是小提琴练的如何。越到后来,母亲越是反对他将时间浪费在练琴上,说那是玩物丧志。莫弋的乖巧邻里皆知,唯独在练琴的事上,没有完全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他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上,只在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才偶尔拉首曲子,父亲总是摇头叹气,说莫弋和自己一样浪费了才华,母亲见小提琴没有影响到儿子什么,也就不再强烈干涉,可是少年时成为小提琴家的梦想,到底被荒废了。
所以,他懂安水因的那篇《曾经的梦想》中深深的无奈和怀念。
演讲和才艺展示结束后,她向台下评委和观众鞠躬,正准备转身下台,却被周是叫住。之前的选手都没有被评委叫住单独问话的情况,安水因有点意外。
周是在纸上写着什么,似乎在为她打分,写了几下,又犹豫着停下来,抬起头问:“说说你报名参加学生会竞选的原因。”
原因当然是学生会顶两个社团,而且事实是,根本不是她自己报的名。
但是这话不能说。
抿唇思索了几秒钟,安水因露出端正的微笑,字正腔圆、大言不惭的开始耍官腔:“学生会是大学中最权威的学生自主管理部门,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比如提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能力和办事能力等等,更可以竭尽所能为同学服务,成为联系学校与学生的桥梁,如果可以入选,我一定尽力做到最好。”她经常听父亲说类似的场面话,身为安波的女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几乎是一种本能。
周是神色古怪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于歆瑶出声提醒:“周是,时间有限,后面还有好几位同学。”
周是这才笑起来,那笑容看的安水因心里发毛。
“是吗?没想到安学妹这么有心。”然后挥挥手,示意她下台。
杨姿已经演讲完,正在后台等她,看到她被周是叫住,真是捏了把汗。她记得上次中文系晨读,就是这个周是抓了水因,她真怕俩人在台上打起来。
竞选的结果几天后才会公布,她俩都没有心情继续观看。杨姿给阮双发了短信,在礼堂门口等到在底下当观众的阮双和王亚琪,四人一起向校外走去。
深秋的夜晚出乎意料的寒冷,安水因穿的少,边走边抱着肩膀打冷战,阮双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她的脖子上,嗔怪道:“天冷,就不知道多穿点。”
安水因嘻嘻笑着:“没事儿,我扛冻!”边说边解下围巾,想还给她。
“你就戴着吧!”阮双制止她的动作:“前两天还在感冒的人,不要在这逞强。”
“就是!”王亚琪皱眉,丹凤眼一眯:“你病了,还不是我们照顾你!赶紧围着!”
“是是是,遵命!”围巾很柔软,暖暖的绕着她的脖颈和脸颊,像多年前她亲手为邵怀青织的那条。
杨姿是杭州人,习惯了南方冬季的阴冷潮湿,B市这种纯粹的冷反倒叫她招架不住,刚刚走出温暖的礼堂就蹦着取暖,此刻向校外走也不老实,几乎是一路小跑,边跑边气喘吁吁的说:“我们去吃火锅吧,暖和暖和。”
其他三人都没有意见。
刚出校门,阮双的手机就响了,不用说也知道是许浩初打来的。阮双性格沉静内敛,只有与许浩初说话才会露出那么欣喜的神色,果然见她将手机收起,对她们抱歉的笑道:“实在抱歉,浩初找我。”
安水因抻了个懒腰,向她眨眼:“去吧去吧,我还是那句话,太晚就不要回来了!”
“你脑子里一天都想些什么东西!”阮双面颊绯红,迅速逃离了她们三个坏笑的女人。
离校门口不远就有一家火锅店,杨姿一手拉着一个人,几乎跑起来。路过一家灯火通明的饰品店,安水因顿住步伐:“我进去看看,你们先去点吃的,我一会儿就过来。”
她记得前几天无意中在这里看见一对相拥而舞的小人,很像邵怀青出国前,俩人用的情侣手机链。当时她看了好久,一直用手抚摸那对小人,吓的饰品店老板以为她是小偷。到底还是没买,邵怀青已经将原版的小人还给她,她也在他离开的那日把那对小人扔掉了,店里的这对再像,也不是原来的了。
既然已经放弃,就不应该再想着寻回。
在店外愣了一会儿,安水因倏然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莫弋提前出了礼堂,后面演讲的内容千篇一律,乏善可陈,他私心觉得,没有一篇能比得上安水因的《曾经的梦想》。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关门,莫弋觉得肚子饿,想到校外随便吃两口,没想到看见安水因一个人站在饰品店门口发愣。
“怎么不进去?”他替她推开了门。
“这就进去。”她低头匆匆走入。
莫弋从不逛这样女性化的饰品店,就连以前给阮双买生日礼物,也是拉了表姐莫奈逛商场。小店干净明亮,白炽灯照着三面玻璃墙,显得店内亮如白昼。悬挂在架子上的饰品精致小巧,做工精细。莫弋注意到安水因停在一对相拥而舞的小人前愣神,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逛到了其他地方。
那对小人真像她和邵怀青,他们曾经是彼此最默契的舞伴,那份契合弥补了二人舞技的不足,在各种规模的比赛中屡次获奖,他们的感情也随着一次次的成功而日渐加深。安水因又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它们,旁边却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举着一个迷你钢琴挂件:“好看吗?”
安水因转头,见莫弋正浅浅笑着,水晶钢琴趁的他指甲干净饱满。她低头接过:“挺好看的。”
“送你了。”他难得笑的开怀,俊颜映在对面的镜子上,看的安水因有一瞬间的失神。
“为什么?”她有点懵。
“你是问我,为什么送你钢琴,还是为什么送你礼物?”
“都问。”
莫弋拉着她去结账,出了小店又向她要手机,亲自将水晶钢琴拴在她的手机上。她的全黑色触屏手机,显的水晶钢琴越发精致剔透。拴好了还给她,他才回答她的疑问:“上次看你在家附近的音乐书店挑钢琴谱,所以猜你会弹,为了奖励你今天的演讲,所以送这个给你。”
他向来沉默,很少说这么多话。安水因歪头凝视她新得的礼物:“演讲?”
“嗯,很出色。”
这样严重发挥失常的演讲也叫出色?安水因只当莫弋在安慰她,肯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室友在前面的火锅店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吧?”
莫弋一愣:“不了,你们慢慢吃。”
“阮双不在。”安水因脱口而出。
莫弋的神色一变。安水因开始后悔自己多嘴,正想道歉,却听他转移了话题:“你认识周是吗?”
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眼神中始终刻着“秉公执法”四个字的男生,让安水因每次想起都哭笑不得。
“也不算认识,除了上次他将我们俩赶出图书馆,我就只在早读时被他扣过分。”
莫弋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最近气温骤降,安水因没好利索的感冒再次复发,从早上起就有点发烧,偏偏今天一整天都是不能逃的课。中午她头重脚轻的从教室走出来,路过宣传栏,在红榜上看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她明明竞选的是宣传部,然而此刻她的名字赫然写在周是的名字之下,学习部干事!杨姿的名字前跟着的头衔是宣传部干事没错,安水因揉揉眼睛,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感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前都是竞选那天最后,周是脸上高深莫测令人发寒的笑容。
“你怎么进了学习部?”莫弋清冷的声音在冬日的午后有着异乎寻常的温暖。
安水因回头看他:“我也不知道,你不是副主席么,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下,是不是搞错了?”她这种成天逃课的学生进学生会的学习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脸色不自然的潮红引起了他的注意:“生病了?”
安水因郁闷的点头。
“吃药了吗?”
“吃了。”她目光懒洋洋的,不像平日那么清澈明亮。
莫弋低头看表,再抬头时眉毛微微皱起:“走吧,陪你去医院。”
被他拉着手臂,安水因忍不住问:“你下午有课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莫弋没理她,一直将她拉到校门口,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都坐了进去才松开手。
到医院挂号、交款、取药,都被莫弋一手包办,安水因被命令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直到冰凉的药水流入血管,她仍然恍惚着。窗外有冬天的暖阳,身旁是一份安静的温暖,莫弋正专心致志的用手机看体育新闻,安水因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高一的冬天,她得了很严重的感冒,正赶上一场国际舞蹈赛事,邵怀青逼着她吃了大把的退烧药,总算没耽误比赛。刚从舞台上下来她就晕倒了,被送往医院急救,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父母都不在,邵怀青靠在沙发上睡着,病房中满目的苍白,映的认识了十多年的邵怀青在那一刻看起来异常陌生冰冷。即使后来他向她诚恳道歉,解释自己逼她吃退烧药,强迫她带病坚持比赛是因为那场赛事真的非常重要,他们努力了那么久,付出那么多,不能轻易放弃,她依然很长时间都不能释怀。
为什么面对莫弋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邵怀青?
“怎么了?”莫弋感受到她的视线,轻声问。
安水因摇头。她怎么能将莫弋和邵怀青放在一起比较,她和莫弋又不是情侣。
莫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大概药物发挥了作用,她脸上因发烧引起的红色已经褪去,显示出病态的苍白,一双水汪汪的美目不像往日那般光彩夺目,倒种林妹妹的娇俏柔和。刚才她看着他的眼神愣愣的,好像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几乎哭出来,待他用眼神询问,她又一副懊恼的神色。
认识她之前,莫弋很少在B大的校园里遇见她,即使早听闻安水因的大名,他也不认为自己与她会有什么交集。男生们私下打赌,看谁能追到安水因,无奈她总是宅在寝室,给参与打赌的一众男生增加了许多难度。室友曾鼓动他去追她,他从不觉得自己长的好看,虽然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还封了个系草的名头给他,他依然不置可否。室友说他去追安水因的胜算比较大,身为数学系的一份子,一定要为数学系出力,不能被其他学院抢了先。莫弋不是个轻易动心的人,他始终坚信,爱是世间最神圣的字眼,不能全心全意就不能轻言爱,否则就是亵渎了这世间最圣洁的情感,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打赌而去追求一位女生。
和安水因成为朋友后,莫弋一度很害怕听到她谈恋爱的消息,怕她被男生们的打赌所累,受到伤害,好在她一直是一个人,不曾对任何一位追求者动心。莫弋从不认为她在爱情方面是一张白纸,这样美丽却不骄傲的女生,一定不乏欣赏她的男生,能够抛弃外在,发现她真正的美丽的人,才会得到她的倾心。那么她念大学不交男朋友的原因,就有可能是她心里有别人。
“如果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聊天。”
安水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陪我聊天?”他那么不喜欢说话,竟然主动要陪她聊天。
“嗯。”他点头,毫不犹豫。
安水因笑起来,眼中闪动着细碎的光芒,外套的白色毛毛领子围着精致小巧的下巴,趁的她肤白胜雪。
此时不是流感高发的季节,输液室内只有一位靠着暖气打盹的病人在挂点滴,除此之外只剩安水因和莫弋相顾无言,手机的铃声在这静谧的空间显的突兀异常,虽然声音不大,但仍然吵醒了浅眠的病友。安水因心虚的冲那人点头致歉,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就迅速接通了电话。
“水因,你去哪了?杨姿说她找不到你。”是阮双打来的。
“我在医院。”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说完才觉得后悔。
“你感冒严重了?在哪家医院?自己去的?”阮双语气焦急,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
身边的莫弋已经听到了话筒中传来的阮双的声音,转头看过来。安水因张张嘴,无奈的回道:“我有点发烧,现在已经没事了,正在离学校正门最近的那家医院打点滴。”
“没人陪你?”
“额……有,我在学校遇到莫弋,他陪我来的。”安水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一句,总觉得万一产生误会,莫弋会难过。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阮双暧昧的笑声:“你们两个最近怎么回事?数学系课多,我这就过去把莫弋替回来,你要好好跟我讲讲你俩的事情。”
未等安水因有所反应,阮双已经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