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会当天,现场井然有序,负责组织策划的学生会文艺部成员忙的团团转。一场校级的演出,节目繁多,演员挤满了后台,有几个集体舞和大合唱的节目,每个节目的演员都不少于三十人。
正式演出前进行了最后一次彩排,文艺部长将统筹现场秩序的工作交给了周思,她完成的很出色。会场几天前就已经布置好,安水因和莫弋身为学生会成员,却没什么能帮忙的,节目又比较靠后,后台人太多,俩人便躲在观众席上偷懒。
安水因人生的头十几年,有一半的时间在舞台上度过,与邵怀青一起,无论表演还是比赛,她都游刃有余。可是从未在众人面前弹奏过钢琴,眼见时间临近,竟然有点紧张。不知莫弋是如何发觉,他轻轻拍了一下她握成拳的左手:“别担心,没问题的。”声音醇厚低沉,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就真的不紧张了,好像他的话是堤坝的闸门,将一切不好的情绪都放掉。
提前回后台换好演出服,进行最后一次带妆彩排。安水因的衣服是外联部拉来的赞助商提供的晚礼服,纯白色的小裙子,露肩的设计,裙摆及膝,层层叠叠的轻薄白纱无风自动,趁的她整个人像落入凡间的精灵。莫弋的白色西装更显他挺拔俊朗,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形象,黝黑的眸仿佛被火种点亮。
正式演出时,二人的出场引起了一片骚动。台下的观众有很大一部分是冲着安水因和莫弋的组合来的,两人都因家世和样貌在新生中闻名,这样的演出不仅是赏心悦目的享受,更满足了观众们喜欢看俊男美女组合的愿望。音乐响起的刹那,两人心中平静的湖面都被划下一抹波澜,这是他们合作的最好的一次。
因为曲子简单,平日练习时他们并没有付出太多努力。如今站在真正的舞台上,感受又与在音乐教室中不同。钢琴沉重,被安置在华丽的舞台的角落,一束光定在安水因纤细柔美的身影上,而莫弋站在舞台中央,微合着双目,深情演奏。以观众的视角,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的表情和动作,但是身为主角的两人,却因为灯光和位置的问题,很难看到彼此的脸。他们几乎是凭着本能,更凭着对对方的信任,以及那仿佛浑然天成的默契,倾尽全力的演奏着。对乐者而言,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元旦演出,而是在音乐的世界中,最深刻最真挚的灵魂的碰撞。
周思站在暗影处,沉默的望着莫弋修长的身影。
她的节目被安排在最后,压轴的集体舞。安水因和莫弋的合奏已经接近尾声,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程序 ,她现在应该以舞者的身份在后台做准备,可是此刻,她无论如何说服自己,都挪不动步伐。
她的双生哥哥周是,自小学习小提琴,她几乎是听着哥哥的琴声长大的,但是莫弋的演奏带给她别样的震撼。周思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美貌,利用先天的优势,她交过很多个男朋友,然而此刻望着台上静静表演的莫弋,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历史很肮脏。那样眉目间永远一片干净的少年,要世间最纯洁的情感才配的起。
一学期即将过去,她不是没注意过帅气却沉默的莫弋。他很优秀,却鲜少与人交往,一直与她不对头的安水因算是他的朋友。她玩归玩,却从来都只挑同样玩的起的男生,莫弋一看就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因此她从未将主意打到他身上过。
刚刚无意中路过这片灯光照不到的暗影处,被动人的乐声吸引,情不自禁抬头望去,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原来平日那般少言寡语的莫弋,也可以拥有如此迷人的微笑。心跳像不安分的小兔子,周思很久没有这样无措又激动的感觉了。她的钢琴也弹的很好,公平的说,甚至优于安水因,这个时刻她多么嫉妒安水因,可以穿的美美的,与莫弋一起站在舞台上,享受观众崇拜爱慕的目光。
虽然节目没有全部演完,但莫弋和安水因的合奏俨然成了整场晚会最亮眼的风景。二人拉着手,在舞台中央向观众鞠躬致谢,在排山倒海的掌声和经久不息的喝彩声中,施施然走下台,和谐的背影看上去无比般配。
接下来的演出,周思无心再看,舞蹈跳的更是面无表情,索然无味。周思余光瞥见莫弋认真看完了每一个节目,包括她的集体舞,心中暗自懊悔,没有发挥的更出色一些。
元旦晚会完美收官,于歆瑶组织学生会全体成员去校外庆祝。杨姿拉着安水因的手走在后面,絮絮叨叨的夸着她:“亲爱的,你今晚真是太美了!钢琴弹的真好,跟莫弋的合作默契无间,堪称完美!”
安水因心情很好,乐的听杨姿夸张的赞扬,两个女生打打闹闹,一路跑过好多人。
于歆瑶在酒店包下一个豪华包厢,学生会成员按照个人喜好,围坐成两桌。安水因和杨姿蒋晴坐在一起,欢快的吃菜、喝饮料。于歆瑶带着莫弋来敬酒:“来,敬我们整场晚会最大的功臣。”
晚会的功臣当然是组织人员,安水因微笑着看蒋晴和杨姿起身,将饮料旁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莫弋偷偷抿了一小口,抬头时正对上安水因戏谑的目光,那样的神情仿佛在说:“我捉到你偷工减料了。”
他无奈的笑着摇头,心中有愉快的泡泡冒出来,好像和她共同拥有了一个秘密。这样的想法,光是想想就觉得甜蜜。
于歆瑶敬过了蒋晴和杨姿,又来敬安水因:“你和莫弋今晚的表现真精彩!这杯酒,敬我们最耀眼的一对明星!”最后一句的音量有些大,屋内众人喝的又高,一时间竟得到全体响应。安水因本不愿喝酒,如今骑虎难下,她也是落落大方,不矫揉造作的人,豪爽的拿起酒杯,与莫弋和于歆瑶一起,将杯中啤酒饮尽。
他们走后,安水因坐下来,头有些晕。她一向没多少酒量,这次喝的有些猛,此刻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估计明早会头疼。摇摇晃晃的站起,准备去洗手间醒醒酒,头晕的感觉忽然而至,若不是身侧的双手稳稳扶住她,大概她会结结实实的去亲吻地毯。
“不能喝,就不要勉强。”周是蹙着眉,眼神中带着关心和责备。
安水因下意识寻找莫弋的身影,见他正被周思热情的纠缠着喝酒,并没有注意这边,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谢谢师兄,我刚才就是没站稳。”
周是哭笑不得:“这会儿知道叫师兄了?这么听话,看来真是喝多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中不易察觉的宠溺。
安水因不再逞强,借着周是的力量站稳:“师兄,我想去洗手间。”
周是探头看了一眼,见包厢内的洗手间亮着灯:“去外面的吧,这里有人用。”
安水因点点头,被他搀扶着走出去。周是静静等在门外,见她上过厕所后,脸色不再苍白如纸,表情也没那么难受,终于放下心来。
“去外面吹吹风吧,酒醒的快些。”他建议。
寒冬腊月,两人倒没真的站在街上吹风,只是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聊天。
“你钢琴弹的真好。”
这是今晚第N个人夸她了,真的有那么好吗?也许只是气氛对了而已。
“小时候妈妈为了培养我淑女名媛的气质,逼着我学的,后来倒也喜欢了。”
周是想象着小安水因,撅着嘴巴,穿着蓬蓬裙,不情不愿的坐在琴凳上,将琴键按的啪啪响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她侧头打量他,眼里有着可爱的戒备:“你不会在腹诽我吧?”
“没有。”周是赶忙否认,随口问道:“你除了钢琴,还学其他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是总觉得,有那么一瞬,安水因沉默下来,然而真的只是一瞬间,她已经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没了,只学过钢琴。”
气氛莫名其妙的尴尬起来,周是抿起唇角:“思思小时候也被妈妈逼着学琴,后来又被爸爸强行送去舞蹈班,每次上课前,她都要大哭大闹一场。”
“为什么?她不喜欢跳舞?”
周是笑容里有对妹妹的宠爱:“她身体不好,又懒惰,舞蹈是勤奋又刻苦的人才喜欢学的。即便现在让她演出或者比赛,她还总是不情愿。”
安水因的身子僵了一下,幽幽的叹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凑近了问。
“没什么。”
她真羡慕周思啊!那么好的条件,又有家人的支持,偏偏不喜欢跳舞。多年后,安水因悲哀的发现,自己羡慕她的又岂是当年的这一星半点关于舞蹈的情绪。
“你今晚回家吗?”莫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周是和安水因一起回头,见他正挺拔的站着,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元旦节,学校放了三天假,节后不久就是期末考试。安水因喝多了,哪敢回家:“不了,回学校。”
莫弋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安水因站起来:“现在就回去?”
“嗯,差不多结束了。”
周是突然走过来,挡在中间:“莫弋,你不回家吗?”
莫弋终于看了他一眼:“不回。”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三人正尴尬着,大堂内忽然一片喧哗,学生会的众人已经摇晃着走出来了。最后还是男同学负责送顺路的女同学回家,其余人集体走回学校。
到安水因的宿舍楼下,只剩了她和杨姿周思三位女生,以及周是和莫弋。周思站在莫弋面前,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我刚才在包厢里说的,你没忘吧?这个假期我可以找你吗?”
安水因和杨姿狐疑的看着二人,杨姿更是不厚道的议论:“她又把主意打到莫弋身上了?”
莫弋站在路灯下,仍然面无表情,五官隽永深刻,竟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这种事,找你哥哥也是一样的,他有经验。”
周思撇撇嘴:“我哥假期很忙的,拜托啦,大家同学一场嘛!”撒娇的语气,仿佛她是他的女友。
杨姿小声感叹:“真不要脸啊,原来周思就是这么勾引男生的吗?不能让莫弋跳火坑,多纯洁一孩子啊。”
“我假期也很忙,要回s市过年。”莫弋的表情有些不耐。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以往对着陌生人也只是面无表情而已,安水因有些惊讶,原来莫弋对待纠缠自己的、不喜欢的女生,是这样的。再对比他面对阮双时的温柔,真是判若两人。
“回s市?你不是B市人吗?”周思被他的回答吓到,声音微微提高,失去了以往的冷淡矜持。
“不是。”莫弋对他们兄妹的态度如出一辙,一句多余解释都吝啬。
周思的计划被打乱,此刻还没有想好新的接近他的计策。安水因不知道周思准备以什么事情为借口纠缠莫弋,反正她也不感兴趣,正准备转身上楼,远离这场周美人的独角闹剧,就见莫弋向她走来:“我回去了,你快上去吧,外面凉。记得酒醒了再睡觉,不然明天会头疼。”
他怎么突然这么多话?安水因挑眉,看向他的双眼。虽然平静如波,深邃似海,但那里面传达的情绪她懂。于是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想拉我下水,我才不帮你。”
未曾想莫弋竟抬起手臂,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脊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微微提高音量:“上去吧。”
剩下的三人看他们亲密的动作,都惊呆了。几秒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杨姿,噗哧一声笑出来,笑容里带了对周思的挑衅和轻蔑。莫弋转身离开,周是走之前,回身看了三个女生的方向一眼,不知道目光落在哪里。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思狠狠瞪了安水因一眼,匆匆跑了上去。
安水因看了半天的闹剧,被冻的脸颊生疼,又被拉着当挡箭牌,最后竟成了莫弋和周思的炮灰,此时此刻真是有些恼火。
往后的几天,一直到期末考试前,安水因都和室友们一起上自习。虽然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入学时走了后门,成绩和大家有差距,而自己也确实在开学初自暴自弃了一段日子。但这并不代表她想挂科,自尊与骄傲不允许她成为别人茶余饭后嘲笑的对象。她复印了杨姿的笔记,在自习室猛学。杨姿和王亚琪都不喜欢去图书馆,那里占座成风,阮双和安水因迁就她俩,一起找间大教室扎根。安水因不愿意去图书馆,主要是因为在那里会遇到莫弋,元旦晚会那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当了炮灰,实在有点生气,干脆躲他一阵。
中文系的期末考试并不难,安水因险险低空擦过。虽然没出成绩,但她一向拥有良好的自我感觉。
寒假来临,连天空都难得放了晴,不再灰蒙蒙的让人觉得压抑。安水因拉着行李箱,与王亚琪一起向校门口走,正巧遇见结伴回家的阮双、莫弋和于歆瑶。将近半个月没见,莫弋没什么变化,只是被期末复习折磨的有些憔悴。安水因也不再小心眼的生闷气,主动打招呼:“你们几点的飞机?”
阮双笑骂:“昨天不是告诉你了?中午十一点的。”
安水因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转身问于歆瑶:“学姐家也是s市的?”
“是啊,我是他们俩,还有许浩初的高中学姐。”
怪不得刚开学她就拉着莫弋入学生会,原来是老乡加同学。
阮双探头向校门口看:“我们先走啦,浩初在那等很久了。”
王亚琪忍不住调侃她:“快走快走,瞧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几人说说笑笑,在校门口道了再见,而莫弋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安水因郁闷的眨眼,不会吧?这男人为什么事闹别扭啊?
然而她并没有纠结很久,愉快的寒假来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叫人兴奋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