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见倾心
窃书女子2025-11-11 16:523,108

  也有人道:“秦小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本子里都怎么说的?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决不变心。你倒好,县大老爷一抬轿子就把你的胆给吓没了。”

  立刻有人附和:“可不是!美娘身在娼门,好容易遇上一个真心相好的,却又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多可怜。秦小哥,你对不起人家。”

  “也不能这么说!”有人维护秦重,“美娘的身价正像中午的日头,咱们平头小老百姓再怎么蹦达也是够不着的——听说,现在和她说一句话就要收五两银子,挨着她坐一坐要收十两,秦小哥每天卖油才赚几个钱?在老鸨的眼皮子的底下他能和美娘搭上话么!”

  大家纷纷点头,还有人给秦重算笔账:一日省一分银子,一年才三两六钱,也就是说,一年半才能换得和美娘说句话,三年才能挨她坐一坐,要登堂入室,恐怕得存半辈子才行,如果要替她赎身——

  大家就想到了妓女从良问题,说是归纳起来有“真从良”、“假从良”、“乐从良”、“苦从良”、“趁好从良”、“没奈何从良”、“老从良”和“从不了良”八种……

  ——插一句不太相关的话,关于“八从良”,冯二脖子以前也总结过,他说,“真从良”就好比读书人考功名,“假从良”就像花钱买功名,“乐从良”就好比一举考中功名,且正好补了个肥缺,“苦从良”是好不容易考上了功名,却没摊上好差事,“趁好从良”像是有些很有名的文人,能做诗能画画的,以此吸引高官显贵,混个一官半职,“没奈何从良”是考不着功名,最后只好给人做师爷,“老从良”考了一辈子功名,最后落得去学馆做教书先生,“从不了良”就是一辈子考功名,永远考不上,也没有其他的差事可做。

  他的解释并不容易懂,不过,至少让我明白两条:第一,冯二脖子绝对是理论联系实际的高手,最适合写那中每日三千字的思想汇报,倘若有谁想雇人写这种文章的,冯二脖子可以发一笔小财;第二,文人和妓女是一样的。

  且把话题拉回来。

  大家说,看秦重和美娘这样一见倾心的,应该走“真从良”的路子,但是要有钱才行。

  秦重始终低着头,这时才幽幽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呢……唉!”

  这一叹,怕是鬼神听了也要掉眼泪了!周围的男人纷纷沉默。我听到“呜呜”的哭声,回头看,是在双喜茶楼里卖花生米和炒蚕豆的大姐儿。我爹的本子她全看过,上次见她哭还是演《梁山伯与祝英台》,但也没这么伤心,泪珠子筚篥卜罗砸在花生米上,亮晶晶的盐粒子都溶化了。

  盐粒子熔化了,花生米就变软了。花生米变软了,就不好吃了。花生米不好吃了,喝茶就没味道。喝茶没有味道,人就想喝酒——双喜茶楼虽然卖酒,但是不够烈,男人们就都跑到茶楼对面的酒馆里去了,那天,酒馆的米酒比平常多卖了三倍,一时断了货,连烧菜的料酒都被拿出来了。

  县大老爷常说,精神文明可以影响物质文明,我到这一刻才真正开始体会这句话的正确性——此后的时间里,“秦重与美娘事件”使我不断对这一至理名言加深理解,不过这是后话,也是题外话,这里就不赘述了。

  只说那天以后,打听秦重感伤经历的人成倍增长,过了三天,苏州几乎半数男人都来了,早中晚三场,在酒馆里听他讲同样的故事。这时已经无法大家围着秦重听了,便叫他高高坐在曲尺柜台上,好像先生讲学一般。

  我每天放学都要去那儿绕个弯儿,回到了家里,浑身都是酒气。

  我娘那阵刚好伤风没有发觉,前来借油的冯二脖子却闻出来了,把我拉到一边,问:“你要老老实实讲,到底放学后上哪里去了?”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是全苏州公开的秘密,便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

  冯二脖子批评我,好好的圣人文章不读,净去听些街头巷尾的无谓之言,风花雪月的,成何体统?又说,这都是秦重和美娘的私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堂堂君子怎能和三姑六婆一般议论别人的短长?

  我鼻孔里嗤笑,懒得理他——去听的,除了花生米大姐儿之外,都是男的,哪有三姑六婆呢?再说了,你自己不也去听过吗?你还是头一个听的呢,虽然只听了一半。

  冯二脖子不晓得我的心思,摇头叹息:“秦兄弟被一个娼妓迷了心窍,这事又传遍苏州,不知秦家娘子听到了,会……唉!”

  冯二脖子就是个乌鸦嘴。

  他说秦重老婆,秦重老婆就真的听到了风声——某天放学后我跑到了酒馆,见到一群人瞪着空空的曲尺柜台发呆,打听之下,才知道秦重被他老婆拧着耳朵拉走了。

  呵吓!这可有他受的了!

  我和同学们只有离开茶楼另找乐子——说实话,这么多天听同一个故事,虽然不时发现些新细节,但也腻味了,毕竟秦重干讲话比不上毛竹筒子飞跃于水上神气。我们便一起在水边游荡,对着来往的毛竹筒子“望梅止渴”,一直到天黑才回家去。

  到了家里,没的吓了一跳——我娘正和从来没上过门的秦重老婆说话呢!以秦重老婆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眼睛竟肿得跟桃子一般,右手攥着手绢已经揉成了抹布似的一团,左手就用袖子来擦眼泪。我娘不住地劝她:“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嘛……男人嘛……”

  秦重老婆道:“可你叫我今后怎么活呀!”

  我娘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没什么大不了,我家老爷这一两天就回来,我叫他去劝劝秦兄弟还不成?”

  秦重老婆摇头:“劝不了……他着了魔啦……他着了那个贱女人的魔啦……听说那狐狸精长得妖媚得很,想是九条尾巴的……怎么办?”

  我娘道:“嘘……嘘……别这么说,准有办法,你信我……准有办法,先回家去吧!”

  秦重老婆只是哭。两人又折腾好大一会儿,她才终于凄凄惨惨地出门去。

  我娘见我呆在那儿,就瞪我一眼:“听见没?你老子这两天就回来了,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野呢?瞧你那一身湿!还不快把大字补上?”

  这才从先前的吃惊里醒悟过来,我扳着手指头算算:我爹出门七天,每天二十篇大字,我欠了一百四十篇大字了!

  不消说,这晚我挑灯夜战,我哥回家后也来帮我。弟兄俩在内发奋图强,我娘却在外面跟人拉家常——她把邻里左右的七大姑八大姨全请来了,唧咕秦重老婆的事儿——说白了,也就是秦重的事。

  我头脑开小差,笔下鬼画符,眼睛瞄着门帘儿外的动静,看到瓜子皮儿满天乱飞,女人们一例翘着二郎腿,好多只脚前后晃荡,红鞋、绿鞋、蓝鞋、紫鞋,叫人眼花缭乱。

  她们都说,原来这几天男人们满身酒气是去听秦重说话呢,秦重也真是鬼迷心窍,而美娘最是不要脸,本来已经败坏社会风气,现在又来破坏人家家庭——男人们听秦重听得这么起劲儿,一准是心里都想和美娘弄上一腿,这还的了么?得发动全苏州良家妇女上县衙门请愿,一致要求禁娼。“也不真禁。”有人说道,“只要禁到‘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成了。县大老爷怎么视察娱乐场所咱们不管,但是咱的老公要是敢碰那骚包一下,咱就跟他没完!”

  这话说的,那气势,就像我娘手起刀落剁萝卜,喀嚓喀嚓不含糊。

  我的毛笔掉在了地上,爬下去拣,正瞥见某个女人的鞋子也踢掉了,她伸脚一勾,踢踏上,鞋后跟和脚底板碰撞着,像是快板。

  她说:“其实要我说,禁娼只是政策,政策要贯彻落实可得用大家喜闻乐见的形式。周大婶,等周大爷回来了,叫他编个本子讲讲咱们普通家庭主妇的生活如何?其实咱们洗衣烧饭看似鸡毛蒜皮,却为社会做出多少贡献呢?咱们家庭主妇就是大明朝的无名英雄,值得歌颂。县大老爷从前不是常说,要‘两手抓’‘两不误’和‘两促进’么?咱们一边要求禁娼,一边演本子歌颂家庭主妇,这就是一手抓打击歪风邪气,一手抓树立正确典型,反腐、倡廉两不误,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两促进——咱就这么和县大老爷说,包准他点头。”

  乖乖,这是哪一个呀,说话比冯二脖子还有一套?

  我娘答腔:“六姐讲的没错,我老公回来我就跟他说。”

  原来是王六姐,难怪了,她就是隔壁书商的老婆。

  我哥听了在边上冷笑:“一手抓名,一手抓利,损人、利己两不误,招财、进宝两促进,哼!”

  他跟这书商是有仇的,咱们前面说过。不过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么精辟的话了?我探头看眼他写的字——完了,他只顾着激动,在纸上画起春宫来了!我急忙一把抢过:“哥,得了,还是我自己写吧!”——要是叫我爹看到我的大字上有春宫,那他不仅要“两手抓”,还要“两拳打”“两脚踢”了。

继续阅读:第八章:美娘的房间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占花魁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