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美娘的房间
窃书女子2025-11-11 16:523,028

  第二天我爹果然就回来了,进门就大骂,说,无锡的乡巴老儿没见识,这么好的本子却看不懂,那地儿衙门里的老爷更是没品位,硬说《完颜亮和他的若干个女人》内容色情,需要审查修改。

  “他妈的!”我爹骂道,“光审就审了五天,定了个什么‘四级’,规定天黑之前不准演,十八岁以下不准看。这还不算,硬把题目改成了《完颜大帝》,里面的若干个女人被删得就剩了三个——这还看什么呀!士可杀不可辱,我不演了!”

  我娘道:“不演就不演呗,喂,我跟你说……”当下把秦重的事和众女人的提议讲了一回。

  我爹搔搔脑袋,我估计叫他去和秦重谈话倒还凑合,叫他写反映家庭主妇生活的本子就有点困难——虽然说生活的一地鸡毛不是不能表现,不是不美,但是如果他做了那鸡毛中的一根,还成天被我娘呼来喝去的,实在不成体统。就算宋朝的时候有河东狮,但那毕竟是古人,又是别人,讲讲笑笑没关系,临到自己——怎么说他也是“周大爷”呢!

  可他又不好和我娘直说,就来检查我的大字,从头到尾从尾到头颠过来倒过去看了无数回,搞得我心惊肉跳,幸亏这时候冯二脖子来了。我爹立刻笑迎上去:“走走走,冯老弟,你是来找我上茶楼的吧?这就走!”逃也似的跑出了家门。

  我爹回来我自然不能逃学,乖乖读书去。到了下午的时候,才照常去双喜茶楼找他。见冯二脖子垂头丧气地靠在一边,我爹和双喜茶楼老板正喝茶聊天。我说:“爹,冯叔叔又怎么了呀?”

  我爹道:“理他呢,这点儿小小批评都经不起的人,还想成大家呢!”

  估计是冯二脖子向我爹献什么本子又被我爹嗤笑了。这种事情以前也经常发生,所以我晓得,现在还是不要去搭理冯二脖子为妙,只听我爹和双喜茶楼的老板闲聊。

  他俩正在商量下一部本子。我爹说,《金瓶梅》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演了,不如趁着现在皇帝完颜亮火暴,再追一部宫廷本子。双喜茶楼老板说,很好,但是演哪一个皇帝好呢?我爹说,唐明皇吧,有美女。双喜茶楼老板说,太烂了呢!我爹说,也是,不如再接着大漠风情?反正鞑子也不怕咱戏说。双喜茶楼老板道:“不错,什么故事倒不急,反正老周你神来之笔,我信得过。先把找什么人演给定好了,现在这些名人,难支使得很。”

  我爹扳着手指头:这个丝娘啦,自降身价好几回了,那个菊姐啦,这回的本子她就客串了一场,还有红姑啦,听说她就丝娘有点儿仇,非请她不可——

  双喜茶楼的老板自然理会得,连我都明白其中的道理,越是有仇就越是要请,宣传本子是一门艺术,所谓开演前就炒“选角风云”,演的时候就炒“罢演风波”,演完了就炒“戏假情真”,先前《完颜亮和他的若干个女人》还没开演的时候,我爹找了一群人选举苏州第一美男子,到演出的时候,我爹让完颜亮天天没事儿就演出迟到,大叫“不干了”,现在演完了,估计不出明天,街头巷尾就会传起他和本子里的某某“妃子”——比如菊姐——同船游河,同桌吃饭,同床睡觉。唯其如此,这本子才能没演就红,演完了还红。

  假如丝娘能和红姑当街打架,到时候来看本子的人一定争破头。

  不过,我想,丝娘现在最大的仇人应该是美娘,为什么不请美娘呢?

  想到了美娘就想到了秦重,想到了秦重就看到了秦重——他居然没被他老婆关在家里,又游荡到酒馆来了。而他一出现,四面八方的人就都冲他围了过去:“秦老弟,你……你昨天……”

  眨眼的工夫,双喜茶楼里的人几乎跑了个空,而对面的酒馆就被挤了个死。我爹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我老婆说的原来是真的呀!”

  双喜茶楼的老板道:“可不是,老周,你可要好好写个本子,找几个名人。我就不信,咱们这边星光璀璨,就比不上那个不三不四的卖油郎呢!他除了会哭,还会什么?屁大一点事儿,总有叫人听够的一天。”

  我爹道:“可不是么,先前我还以为他真的勾搭上了美娘,想发掘发掘,结果那手帕是他拣的——如今听我老婆告诉我,他讲一大通前因后果,其实还不就是他怎么拣了美娘的手帕这一桩事?他连美娘的手都还没碰到呢,威风个什么劲儿?但是我老婆看他老婆可怜,叫我来劝他回头是岸呢——喂,冯老弟,你过去告诉秦老弟,叫他疯够了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冯二脖子毕竟靠着我爹吃饭,很听话,就站了起来。我想听秦重讲话总比听我爹讲他的老生常谈好,也就跟了过去。

  于是,本书所讲的那部书中最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就发生了。

  我把这一部分单立一节,因为:一部本子有其高潮,一篇文章有其精华。如果谁看了本文的题目想要寻找活色生香的细节,直接跳到这一节就可以了,其他的东西,大家尽可以忘记——本来我也就没指望谁会记得。

  但是,必须注意,因为本书并非文艺小说,而是历史记录,所以本节内容完全按照秦重第一次叙述写成,决无艺术加工。

  这部分细节是这样的:

  秦重到怡红院去,给了老鸨好些银子,指名要见美娘。老鸨说,美娘和人游河去了,叫秦重先等着。

  秦重就被领到了美娘的房间里,等待良久,直到半夜时分,美娘才回来,已经醉得不成人形了,老鸨朝他挤挤眼睛:“你,温柔一点儿啊!”把人一推,这么一条女体就靠在了秦重身上。

  秦重的心一阵猛跳,站立不稳跌到了床上。他的手就抱着美娘的腰呢,美娘的头就枕在他胸口呢。脸发烫,脚发软,不敢相信这个叫他朝思暮念的一个人啊,就实实在在地搂在怀中。

  他终于可以上下其手,百般温存了。可是,美娘这烂醉的模样多么叫人心疼啊!

  他的心猿意马一时都收住,轻轻地帮美娘躺好,盖上被子,又张罗解酒茶。他觉得,只要在她身边伺候着,也就足够了。

  到了黎明十分,美娘呕吐起来,秦重生怕弄污了她的锦绣被褥,就拿起自己的衣服来承接。

  他默默地,坐在美娘的身边,直到天亮。

  秦重说出了这番故事,周围所有人的下巴早都掉到了胸口上。前因后果,大家是想也想不通,猜也猜不透,问题何止一箩筐?拦住他不让走:“秦老弟,这是什么和什么呀,你得说明白了!”

  秦重原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傻愣愣坐着。大家赶紧轮流发问。

  “这事究竟是啥时候啊?”

  “就是前天。”——他老婆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拉走的前一天。

  “你咋突然想起来要去见美娘呢?”

  “不是你们大伙儿讲的,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决不变心么?”——是有这么一说!

  “你哪儿来的银子去见美娘?”

  “我存的……本来打算跟老婆买铺面开油铺子。”——难怪他老婆拧他耳朵!

  “那你就这样守了美娘一夜,她后来醒了没?”

  “醒了。”

  “跟你说了啥?”

  “没说啥,问我使了多少银子,都还给了我,说,那儿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叫我回家去。”

  “那你呢?”

  “我就回家去了。”

  大家的下巴这下不止掉在胸口上,简直要挂到裤腰上:“你就回家去了?”

  秦重轻轻点头:“要不我还能怎样?她说的话,我能不听么?”

  男人们急得直跳脚:就算煮熟的鸭子会飞,但人长了两手两脚,难道不晓得去抓么?戏里唱什么“坐怀不乱”,那不是君子,那是傻子,至少是书呆子。秦重这大字不识的人,充什么书生呢?况且书生稍有点本事的,都喜欢勾引相府小姐或者口袋里有点私房钱的妓女,一私奔,便才色兼收了。

  这个秦重,简直就是白痴混帐!

  不过,即便如此,相比所有其他没吃过猪肉的人,他至少见过猪跑。大家无论如何也要把猪跑起来的每一个细节打听清楚。于是就接着七嘴八舌,问:美娘的房间里都有些什么宝贝呀?有没有挂春宫图呀?老鸨有没有给你吃什么好东西呀?酒呢?喝的哪一种?

  秦重慢慢地想着,一一回答,说那房里有好多画,不是春宫,都是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大家不明白,这儿就冯二脖子一个人肚里有点墨水,便向他请教。他说,那花花草草的,叫花鸟画,山山水水的叫山水画,如果画得很细致,就叫工笔,不细致就叫写意,没颜色的叫作水墨,有颜色的又分淡彩和重彩。其中学问很大。大家听完了又回过头来问秦重,根据理论知识一核对,得出结论:美娘房里是工笔重彩的花鸟和水墨山水画。

继续阅读:第九章:书中自有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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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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