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贤内助
窃书女子2025-11-11 16:522,932

  我这里要讲的关于我娘的事是这样的。

  我娘办事雷厉风行。平日里她说:“看我不拧掉你的耳朵!”绝对是话音落下,手已经拧到我耳朵上。又或者她在厨房里叫:“死苍蝇,拍死你!”那后半句绝对是被“啪啪啪”地拍打声淹没的。

  她不仅管教我爹,更是我爹的贤内助——其实她很有计谋,很有组织能力,对公关工作也很有经验,街坊的三姑六婆都愿意听她指挥——王六姐虽然擅长讲大道理,像是本子里女尚书、女相国的样子,但是大事小事,其实还得我娘来挑头。她是主公,别人只是她的幕僚。

  如果爹早听娘的话,不理会秦重,直接写个家庭主妇的本子,双喜茶楼的最终损失可能会小的多。面对爹的刚愎和自大,娘冷静地想出妇女游行的方法,虽然其效果在长远看来有争议性(因为可能变相炒红对手),但是短时间内的确遏制了秦重和梦龙对双喜茶楼生意的冲击,给了爹等人一个喘息的机会。而在对手突然请来外援的时候,娘也不慌不乱,抓住“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条朴素的真理,欲假秦重老婆之手,收拾残局——

  假如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娘必然力挽狂澜,名垂大明艺术史。可惜……

  可惜秦重的老婆竟然失踪了!

  我娘及跟她同去的女人们都惊讶极了,猜测道:不会是秦重现在拽起来了,就把糟糠之妻谋害了,好跟美娘一处奸夫淫妇去吧?

  她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把这消息告诉我爹知道。

  我爹想,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不妨到县大老爷那里备个案,悄悄查起来——为什么要悄悄呢?因为前面已经说过了,这一行的金科玉律,名声越是闹得大,不论香臭,钱就越是赚得多。如果秦重真的杀了老婆,只消县大老爷那边一经查实,立刻抓人杀头,永无后顾之忧,相反,假如现在就闹出来,到时候秦重名振全国,说不定就有皇上特赦。名人效应不可低估。

  我爹于是指挥女人们先去县大老爷那里报案。自己和双喜茶楼的老板定下《新陈世美与秦香莲》的本子,招兵买马,开始排练。

  我乖乖上学去。途中经过酒馆,发现在外乡男人的鼓励下,本地男人也重新坐到戏台前来了,人气旺得不得了,现在居然加演早场。

  我想,停下来看一眼也不会迟到。

  踮起脚望望,今天的戏台有些不一样,台上还有台,糊了好些大白纸,描了门窗、栏杆,竟像是楼房的模样——虽然跟双喜茶楼布景雕梁画栋还有些差距,但已经相当可观。

  秦重走到了“楼房”前,说:“事情的开始,就是半个月前……正讲到手帕,天上就真的飘飘荡荡飞下一方翠绿的方巾来,锈了一朵粉红色的荷花,还带着淡淡的香气。这方巾不偏不倚就掉在了我的手里,我好生奇怪,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天仙似的小娘子!”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上看。大家也都看这“楼上”。竟然真的有个女人倚在窗前,穿红戴绿,浓妆艳抹,本来的面目已经完全辨别不出来,要说是天仙,实在勉强,但硬要说不是天仙,全副油彩,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也担得上“眉眼如画”。演出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把抽象化为具体,底下人都看傻了,接着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秦重接着说美娘如何对他笑,对他招手,对他做口型。他说什么,楼上的女人就做什么。大伙儿目瞪口呆。有人说:“真厉害,竟真的把美娘请来了,我回头一定要她给我签个名儿!”旁人道:“美娘是什么人物,怎么会随便给你签名呢?”头一个道:“怕什么?我天天来看,场场来看,总会有把美人儿感动的一天,难道我就比秦重差了么?”

  他们嘀咕着。可我想的却是另外一番事:美娘这么红,酒馆这边有了她,再加上秦重和梦龙,我爹岂不是永远翻不了身?

  再调过头来想想:秦重现在明目张胆和美娘同台,可不就是他杀了老婆的最好证据?

  我便顾不得上学了,飞奔回家去告诉我爹。那时,我娘刚从县衙回来,也有重大消息。我先把我的见闻说了,我娘嗤笑:“决不可能!”

  我和我爹问:“为什么?”

  我娘道:“因为美娘叫县大老爷给抓了,关在牢里呢!”

  我跟我爹好似小娘们儿见了一屋子老鼠,齐跳了起来:“什么?”

  我娘道:“她当街跟人打架,扰乱社会治安,破坏城市精神文明建设——衙门的人是这么说的——衙门派了官差去拉她,她又在街上打官差,闹得一塌糊涂,后来十几个官差一起动手,才把她拿住了。结果她又说要告官差们非礼。官差说,妓女本来就是让人非礼的。她说非礼妓女是要收钱的。这样一来二往的,把县大老爷的头都吵大了。”

  我爹不想听事情的详细经过,只问:“你没弄错?那真的是美娘?”

  我娘道:“官差拉人还能拉错么?你想想,秦重那边把戏演得这么火暴,钱赚得这么多,美娘一个卖笑的女人,见了这么大的好处,还不跟苍蝇见了臭肉似的扑上去?这么些天也没见她动静,要不是被抓了,还能是什么?”

  我爹拧着眉头转主意:照说秦重和美娘爱得这样要死要活的,美娘有难,秦重没道理不想救。谁救了美娘,谁就是美娘的大恩人,也是秦重的大恩人。即使救不出美娘,跟她套点儿交情,将来叫她出面把秦重拉到双喜茶楼来,也是一样的。人在患难的时候,特需要别人是表示表示。

  只有一点奇怪——美娘这么有名的一个妓女,还真说关就关呀?凭她,向县大老爷递几个媚眼,不就都解决了?

  我娘不晓得。

  我爹又问:“那秦重老婆的事,怎么说?”

  我娘也不晓得。

  我爹道:“好吧,还是我走一趟。”

  他就来到了县衙门。双喜茶楼老板的老婆帮托的关系,由师爷带进去见美娘。

  牢里灯光相当昏暗,看不清人的脸。我爹使劲儿看,见到一捆棉被。他问:“美娘呢?”牢头道:“那不是?”我爹道:“那哪儿像人啊?”牢头道:“就是这么个不像人的臭娘们儿啊!”我爹皱着眉头,把牢头拉到边上,小声道:“你听了酒馆里秦重讲的书没?美娘可是个天仙似的的人物儿——她不是头牌红姑么?”

  牢头“咳”地一声:“周大爷,天下叫美娘的可多了。秦重小子艳福好,见着的那个是传奇人物。这里关的,是个猪头三,丑八怪,就这样,她也还说自己是头牌红姑呢!你想,如果是头牌红姑,她家老鸨能到现在也不来赎她?”

  这有道理!我爹想,岂不是白来了?

  还不及转身才去,只见那捆棉被“腾”地跳起来,扒到了牢门上,嚷嚷道:“谁说我不是头牌红姑?谁说我不是美女?谁说的?”

  我爹吓得,心脏差点儿没跳出嗓子眼儿。

  牢头拍拍他:“周大爷,你跟她慢慢聊。”就走了。

  我爹心里气得呀,也不知道恨谁好。偏偏这个时候,牢里的棉被跟他抛起媚眼来了,满脸的痘疮都跟着一忽而收紧,一忽而放松,我爹吓得脚软,跑也跑不了。

  棉被美娘对他道:“怎么,你也是久慕本小姐的盛名,没钱上怡红院来相见,就追到这里来了?”

  我爹心里“阿唷”叫苦,嘴上却说不出话。

  棉被美娘道:“看在你这么诚心,本小姐当是做折本生意好了,你把本小姐赎出去,本小姐就陪你一整天。”

  我爹忙摇手——别说这是个丑八怪,就算是个天仙,他也不敢背着我娘做这种事。

  棉被美娘怒道:“你不寻开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拿老娘消遣么!”

  我爹道:“哪敢!哪敢!”忙解释自己是个文艺工作者,到这里来寻找素材。

  棉被美娘一听,乐了:“好,那你就写本小姐我吧,我的故事值得天下传扬!”

  我爹说:“这……”

  但棉被美娘已经讲开了:她原本姓辛,名叫瑶琴,她爹做宰相,她娘是天下第一美女兼才女,一家有头有脸,有权有势。后来遭到奸人陷害,她宰相老爹丢了官,全家流放,又遇到兵荒马乱,她就和家人失散了,被拐卖到妓院里。老鸨给她改姓王,取名王美,人称“美娘”。她长到十四岁,已经娇艳非常,精通琴棋书画,乃是卖艺不卖身的一棵摇钱树。但是老鸨还嫌不够,用药把她迷倒,叫有钱大爷破了身。她从此身价更高,不久就赢得了“花魁”的名头。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棉被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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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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