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京本来住在国公府的菡萏云舍一直都相安无事。朱琦在时,家里丫鬟下人因她是小姐请来的客人,都敬她三分,把她当主子一样伺候。可自打朱琦出嫁后,国公府的人都不怎么待见她了。朱琦虽临走时交代朱家兄妹三人照拂于她,但朱辅常不在家,朱韵也回了徐家。朱静比京京还年轻些,又不太熟;成国公和夫人更不可能管她。可怜京京在府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加上之前方济的事情,在府里闹了些风言风语,传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钦犯不清不楚厮混了两晚,还差点私奔,谣言越传越难听,到了京京耳里更是不堪。结果弄得全府上下没人再去菡萏云舍了。
京京知道人言可畏,自是不敢主动去找府里的人,生活上只能全靠自己打理。实在没得吃食,只好拿原先方济送的那些首饰变卖换些时蔬、米粮自己做了糊口。京京良善,见自己尚可支撑,便没把自己在国公府受的委屈跟吕大夫和袁安平说。她也不愿麻烦朱琦,每次见她,也都瞒着,说自己并无不好,只是去紫枔院的次数越来越少。
首饰总有卖完的时候,她已身无分文。恰此时袁安平说要出远门办案,数月才能回,又扔下她一个人。这日来到舒宁馆,吕大夫看她气色很差,便问怎么回事。京京这才道出已有两日滴米未进,吕大夫大惊,连忙让医馆伙计买来粥食面饼让她吃了,知道她在国公府受了委屈,问她如何不去李府找朱夫人。
“因方泽林的事情多有闲言,就算找了朱夫人,也堵不住芸芸众口,怕被安平听到谣言反而误会。住在国公府叨扰了一年多,我已是心中不安;朱夫人嫁入李府必定管着一大家子事情,我又岂敢继续麻烦她。”京京叹道。
于是吕大夫建议她还搬回原来袁安平的小舍,想接济她一些银两。京京连忙回绝,道:“我随师父学医,未曾交过一分学费,还常因辩错药材惹您生气,自是不能接受您的救济。”吕大夫无奈,只好说是借给她的,等袁安平回来再还。
这一提袁安平不要紧,京京鼻子发酸、眼睛一红,竟哭出声来。她想着如今只有安平可依靠,无奈自己一个胡人,不是军户亦无法嫁给他。往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竟伤心至极。这晚便在菡萏云舍留了张字条,自己悄悄地搬回了小舍。
袁安平公干回来后,先到国公府,结果发现京京已搬离菡萏云舍;回到自己的小舍,也是空无一人;再去舒宁医馆,结果吕大夫说京京已有三四日未来医馆了,便把她在国公府的遭遇全盘托出,袁安平又悔又急,连忙马不停蹄赶来找我,说京京失踪了。
本来人口失踪数日是可以报官的,但京京身份特殊,不仅是未登载入册的胡人黑户,万一官府严查起来留下案底,给她纳军户的主意估计要泡汤。我对袁安平道:“她平日里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家里、医馆,可有什么线索?”
“我都找遍了,家里无人。吕大夫说带上今日,已整有四天未见到她。也无任何征兆,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独自在家而已。”
“她常去的街市、住过的客栈可找了?”
“都找了,皆说没见过她。”袁安平快要急疯了。
“安平,你先别急。再仔细想想她可能去哪?对了,她会不会一个人跑回西郊,回原来那个地下互市去了?”
“那里早就被烧个精光,啥都没有了。我也去找过,什么都没找见。李叔,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不声不响会跑到哪去?我听说京师附近有专营拐骗买卖姑娘的牙侩,她该不会被骗,遭人绑架了吧。”袁安平开始胡思乱想。
“已经失踪数日,若真是遭绑架,绑匪的勒索信应该早就来了;就怕拐子使坏,看她长得漂亮,将她绑了运往别处或卖给青楼、或卖与人为妾为婢就坏了。”我也被他带着胡乱说起来。
朱琦走过来,见我和袁安平傻站着心急如焚,忙问发生了何事。一听京京离开了国公府,不知所踪,也吓坏了。
“怪我,怪我,嫁了人便昏了头,没将她放在心上。亦没察觉她确有好长时间没来了。你们快想想,她还能去哪里呢?千万得找回来呀!”朱琦自责道。
“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找了一遍,毫无线索。都怪我,都怪我,临走时竟一点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想着她在国公府肯定平安无事。但凡给她留些银两,也不至于将她逼至绝境。”袁安平也很自责。
“等一下,我想到一个地方。”我突然灵光闪现,想到还有一处京京可能会去。“安平,知道你舅舅常去做礼拜的那个教堂在哪里吗?”
“我知道。啊……我竟没想到那里,李叔,我这就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
骑上快马,急急赶到布文神父的教堂,只见里面还亮着灯光。袁安平等不及勒马停稳,一个跨步翻身下马,发现门是虚掩着,于是推门进入,一幅耶稣画像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直入眼帘。京京正双手合十,坐在长椅上对着画像祷告。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回头望去,看见袁安平站在身后,深情地望着她。
袁安平见京京果然在这里,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奔过去,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含泪道:“我到处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怎么一声不响跑到这里来,叫我好找。”京京哭地泣不成声:“安平,你终于回来了,我一个人好怕,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来这里向神祈祷,希望你能快点回来。”
我走进教堂,看见京京无恙,也松了口气。看见他俩抱在一起,甚是欣慰。布文神父这时从隔壁房间出来,看见我和袁安平,先是一愣,接着向我点头微笑,与我一起走出屋子,道:“李先生有礼了。”
“东阳见过神父。”
“姑娘已经来了三四日,心事重重,只说是来向主赎罪。我只能好言相劝,帮不了太多。”
“多谢神父收留京京姑娘,眼下她未婚夫来接她回家,应该没事了。”
“他们俩此前倒是常来我这里帮忙干些杂活儿,都是好孩子。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布文神父道完便进屋回去了。
京京和袁安平走出教堂。见到我,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京京鲁莽,私自离家让李先生担心,京京错了,请先生责罚。”
“你这丫头,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跟朱夫人道明,自有她为你做主。你却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从不与人言,分明是把我们当外人。以后可不许如此任性妄为,万一真在外面出了事,你让我如何跟你父亲和程先生交代?”
“是,京京以后再也不会了。”
“还有你们的婚事,程先生已经替你们想好了主意。你若真心愿意嫁给安平,可认朱夫人的兄长朱辅为义父,由他在都督府为你纳个军户,你们便可成婚。此事我已经跟你父亲说好,他并无异议,但凭你一人意愿。”
袁安平一听也跪了下来:“多谢程先生、李叔和朱夫人成全。”
“京京与安平相知相恋两载,一路走来虽然坎坷,但情投意合,早有琴瑟和鸣之意,只要能嫁与他,全凭李先生和朱夫人安排。”京京说完,两人齐刷刷地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见两个孩子听话,内心很欢喜。回去之后便帮他们一一安排。朱琦先是回家查出了那几个不待见京京,还乱嚼舌根的丫鬟下人,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都赶出了国公府。又和朱辅道了事情原委,本来京京在国公府受了委屈,朱辅是有些歉意的,现在朱琦不追他的责,反而白捡个干女儿,他肯定没话说。便选了个好日子,备上丰厚的礼品,让京京登门磕头拜父,认朱琦为姑,我便是她的姑父。朱辅膝下仅有二子,朱麟、朱凤,并无女儿,所以仪式这天自然兴高采烈,给京京赐名朱颜,大张旗鼓地领进国公府,拜朱麟、朱凤一兄一弟,并报予都督府编为军户。
袁安平退了小舍,在姑奶麻氏的帮助下重新购了一座袁宅,置办家什、一仆俩丫鬟。大婚这日,袁安平的迎亲队伍将新娘子从国公府接到教堂,进行婚礼仪式。小兆先和盈儿身着喜庆的吉福跟在两位新人的后面。袁安平和朱颜在布文神父的引领下,互许誓言,交换戒指,二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终于如愿以偿,双宿双飞,在袁宅开始了幸福的婚后生活。
转眼到了朱颜生父出狱这天,我、朱琦、袁安平、朱颜皆在外面等他,见我们都来了,马诺感动地痛哭流涕,父女俩抱头痛哭。回到家中,我与其详聊了袁安平和朱颜的婚事,马诺感慨万千,如今女儿有了依靠,他亦无后顾之忧了。没过多久,他便告辞离京,前往关西互市去找他夫人和儿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