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色渐深，郑灿辉才走到船边，甩出两张一百块给了游船的老板，“剩下的都是小费。”郑灿辉爽朗直步往岸边走去，老板望着这个相貌年轻，穿着皱巴巴长衫的青年，眼神里满是不解。
路过码头，郑灿辉看到很多像自己表弟刘海生一样做苦力的年轻人在搬运货物。他们大都出身底层，考不上警察后，到码头用自己一身气力赚点钱，成为第一选择。
郑灿辉沿着潮湿的石板不急不缓地向着荫葱道旁边的土凹区走去。土凹区里全是破败低矮的木质房屋，潮湿的墙角长满苔藓，所以整个区域都是腥味儿，拥挤不堪的屋子外面零零散散地挂着没有收的衣物。
还没走进家门，郑灿辉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都是什么玩意，简直无情无义！”郑灿辉听出其中声音最大的是母亲刘美莲气恼地怒骂。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有人试图比刘美莲声音更高地叫到。
郑灿辉还没走近，就见到街坊邻居们堵在了自己家门口，一个个正伸长脖子跟自己的老妈刘美莲对吵。刘美莲俨然战场上以一顶百的战士，只见她叉着腰，挺着胸脯，一副不好惹的架势。
“阿莲啊，不是我说你，街坊邻居一场，你怎么还骂起来啦，你也要理解啊，我家急用钱给那死鬼看病啊！”对门赵姨见刘美莲恼羞成怒，试图缓和一下，动之以情。
“看病？看什么病啊，鬼才信，你家死鬼天天调戏坝梁村的小寡妇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犯病啊！”刘美莲没等她话音落，就回怼过去，赵姨一时语噎，气恼又尴尬地低下了头。
“阿莲啊，我家小孙子马上要上学啊， 急用学费，之前借你那200块，一定要先还我哦！”邻居汤阿婆，用尽全力地说道，身体止不住颤抖，说完还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汤阿婆啊，别装可怜啦，当初说了不收你的钱，是你硬要塞到我手里，说希望阿辉考上的话帮衬你的孙子，就你那孙子豪仔的样子，都15岁了吊儿郎当欺男霸女的，还去学堂？我看他不把先生砍死就算啦！”
“那你先还钱，我买刀给阿豪。”汤阿婆被刘美莲的话呛的差点栽倒，但仍旧不依不饶地说道。
刘美莲完全没有被这样的话吓到，用手一拍大腿：“啊呀，阿汤婆，你一把老骨头这话都讲的出口，好！”
说完，顺手把门口案板上的菜刀抄起，对着汤阿婆说：“给你，去砍啊，砍完人再说还钱的事。”
郑灿辉冷冷地望着这些平时里亲如一家的街坊邻居们。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3500元，这些钱是报考警校前，这些街坊邻居们一个个挤破头地到家里送的，说是愿意为郑灿辉凑钱，到时还不还都无所谓，现如今得知自己落榜，一个个又变成这个样子，翻脸不认人。
世态炎凉。
人群最末的几个人看到了走进的郑灿辉，纷纷大声叫起来：“阿辉回来啦，我们找他要钱！”
“真是可惜啊，以为阿辉会是这个区里最有希望考上警察的，只是白瞎了眼。”有人小声议论着。
“看他那副德行，我早料到今天啦”也有人幸灾乐祸道。
郑灿辉并没打算赖账，本来大家都是穷苦人家，攒个钱都不容易，但是如今这些人态度惹得郑灿辉很不舒服。
“钱，一定会还，三天后一分不差还给你们，只是现在都TMD给我滚出去！”郑灿辉看到拥堵的人群就要挤破家门，快步走过去，一把夺下刘美莲手中的菜刀，转手狠狠地朝门框砍去，菜刀一下子深嵌门框。
众人被郑灿辉的架势下了一跳，都呆立着不动。
“虽然，我这次没有考上警校，可是有认识一些马上要当警察的朋友，如果你们谁再来找麻烦，我不介意送他到牢房里去享受，钱我三天后一定还。”说完，郑灿辉点着一支金龙烟，慢悠悠抽起来，把烟灰狠狠弹在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后退了几步。
“信辉仔啦，赵姨是看着辉仔长大的，我信辉仔。”一旁的赵姨颤着声音说道。
“阿婆也相信辉仔，那就再等三天啦，我也该睡觉咯”汤阿婆讪讪地说道，慢慢转身就要走。
众人也都三三俩俩表态相信郑灿辉不会赖账，转身各自回家去啦。
刘美莲见街坊们走远，才松了一口气，一把把郑灿辉嘴中叼着的烟打掉，生气地对着郑灿辉大嚷：“你个臭小子，人家都能考上，为何偏偏你考不上，钱都给你啦，你是怎么考的啊！”
躲在屋里的郑友信唉声叹气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和你老爹一早就对着街坊邻居说你定是没问题，你老爹更是因为你没有考上，被地头蛇撵走不让再去街上摆摊修鞋，早知道你这个衰仔不争气，你老妈我今天去好好上工，也不白浪费一天！”
刘美莲说完，夺过郑灿辉口袋里的金龙烟，点燃一支，自己抽起来。
“面试官针对我，不给我过，还让我永远无法报考，我有什么办法。”郑灿辉无奈地耸耸肩，坐了下来。
“再加钱啊，多给他一些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刘美莲激动的冲郑灿辉说道。
“给了，没用。”郑灿辉翘起二郎腿，不以为然答道。
“钱呢？”刘美莲深吸一口烟，问道。
“给面试官了。”
“我去，这个扑街面试官，收了钱不给办事，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刘美莲头疼地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把剩下的几根烟收了起来。
“你个衰仔，年纪轻轻，就知道吸好烟了，剩下的这些烟留着给你舅舅，明天我去找他想想办法。”
“不用，我都说了，三天后，钱我自己来还。”郑灿辉见母亲要去求助舅舅，就马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拿什么还，还你个大头鬼啊。”刘美莲忍不住叹叹气。
“不用你操心，三天后我自有办法。”郑灿辉语气肯定地说。
刘美莲见状，猛抽烟没有说话。一旁的郑友信也是一直低头沉默不语。
门口传来小声的争执声，郑灿辉和父母同时抬头。只见门外站着邻居家卖澄面的孙老头一家。孙老头略带窘迫地搓着手，他的老婆梅姐倒是一如平常笑嘻嘻，而他女儿孙莹妹低头一直看着脚尖，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嗨，我当谁呢，站在屋外作甚，快进来啊，一起用晚餐啊，阿辉，快去加两个菜，咱们开饭。”
孙老头犹豫了一下，没有抬脚，倒是梅姐直接不客气地拉着丈夫和女儿直接进屋。
刘美莲一反刚才的态度，如此热情亲切是有原因的。孙老头一家在孙莹妹还未出生时就同他们做邻居了。两家平时关系好，直接订了娃娃亲，眼看孙莹妹已经15岁，刘美莲看她完全是看儿媳妇的模样，今天送个这个，明天送个那个。
郑灿辉对这个未过门的羞赧腼腆的青梅竹马并没什么兴趣，虽然她长得有几分秀气，身段也不错，但是前一世的见识和他壮志未酬的野心让他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致。
“快坐快坐，莹妹啊，上次给你买的鞋子还合适吧？”刘美莲笑吟吟地准备拉孙莹妹的小手。
孙莹妹不似往日那般乖巧，下意识想要闪躲。
一旁的孙老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刘美莲纳闷地看着这一家三口。
“你们该不是来要钱的吧，都是亲家了，这也太……”刘美莲狐疑地问道。
梅姐略带尴尬地笑一笑，说道：“不不不，之前借给你们的400块钱，不急还的，不急还的。下个月，莹妹就要嫁给弯脚街头水果行的阿强，到时你们来喝喜酒啊！”一旁的孙老头和孙莹妹低着头，如释重负地连连点头。
“什么？你说莹妹要嫁给阿强？做他的小妾吗？我们阿辉不早就和莹妹定了娃娃亲，就差办酒席了吗？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刘美莲指着孙老头一家，怒气冲冲地质问。
郑友信也很震惊，他往前走了两步，眼中写满了失望和气愤。
郑灿辉倒是并没有感到意外，孙莹妹的姿色在郑灿辉看来，比起街边那些靓女都相差甚远，能入他眼睛的女人，必须要有惊艳的姿色和独特的魅力，而不是这等俗物。况且在这里，一夫多妻是合法的，穷人家的父母向来是宁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有钱人当小老婆，也绝对不会心甘情愿让女儿跟一个穷小子共度一生。孙老头一家在情义和现实面前，选择后者并不奇怪。
“本来，我们想着阿辉当上警察后，就开始筹办两个孩子的婚事，但是如今阿辉没有考上，以后也再没机会去考，总不能把我们家的莹妹给耽误一辈子吧，莲姐，你也是看着莹妹长大的，怎么忍心让她一辈子在穷窝里。看得出来，阿强对莹妹很上心，他很早就有提过，我们也是考虑很久才不得已啊，阿辉啊，你就成全你的莹妹吧”梅姐声泪俱下地讲着自己的难处，只是眼角并没有眼泪，更多的是试探的意味。
“你们……太可恶啦！”刘美莲气得竟说不出话来。
“好的，我会按时去吃喜酒，还有恭喜莹妹。”郑灿辉轻描淡写微笑着说。
“好啊，还是阿辉最疼莹妹，识时务。”梅姐看到郑灿辉的反应，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开心地说道。
孙莹妹微微抬起头，一双杏眼盯着郑灿辉看了良久，发现对方并没有正眼看自己，而且郑灿辉的脸上毫无悲伤，她便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原来，在他心中，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好啦，妈，今晚我就不在家里吃饭，晚上也可能不回家睡觉，不用给我留门啦。”
“辉仔啊，你要去哪里？”刘美莲从气恼中反应过来，担心地问道。
“别担心啦，记住我说的话，三天后我会拿3500元回来，不要再操心此事，走啦！”说完，郑灿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
“阿辉……如果我们家阿辉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跟你们没完！”刘美莲一脸担心和气恼地对着孙老头一家发狠道。
“你们一家三口还留在这里干甚，少添晦气啦，快滚呀！”刘美莲拿起屋后的大扫把，作出撵人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