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快滚吧，逃得越远越好。”
疼，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耳边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响着，符婴却感觉他的身体好像同那梦魇中的一样，中了数箭，恶鬼的爪子好像要把他撕成碎片。
黄泉，郁垒，谢清钰…最后是那一把折扇，在他面前化为了晶莹剔透的长笛，笛音一响，万千神鬼灰飞烟灭。
连着那吹笛子的人也灰飞烟灭。
谁？
那个人是谁？那个吹笛子的人到底是谁！笛子，席卷着那些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印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重复。他动不了，无法挣扎，可是周围的恐惧却好像是山河一样铺天盖地的朝着他压来，逃不开，这个脑子好像都被挤压着，有什么要冲过最深的禁锢冲出来。
疼！
符婴龇牙咧嘴，他睁不开眼睛，仿佛整个身体都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好像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有那痛苦是真实的。
“你个臭小鬼，知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啊？”
耳边不合时宜的响起叫骂声，生生把符婴即将昏迷的意识扯了回来，符婴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在他面前那抹青衣，那人眉眼冷落，看起来有几分讥讽凉薄，果然是和说出的话一样讨人厌。
符婴不悦的想，可是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却感觉到少有的熟悉，心口也疼得厉害。他很熟悉这个人是谁，可是想不起来，恍然间好像隔着一层雾。
“你是谁？”符婴艰难的动着嘴唇，语气无助和痛苦，脆弱不堪。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些错乱的记忆，明明不该属于他的记忆却被他亲自历了一遍，现在他脑子里都是混乱的，分不清发生过什么，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是老鬼啊。
老鬼，谁？
符婴觉得头脑空白，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拼了命的想钻出来。这两种情绪不停的碰撞，让他思绪更为混乱，眼前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模糊。心里瞬间变得很害怕，他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不断消散的人。他还是认不出面前的人是谁，可是看到他消失他很害怕，一颗心疼的支离破碎。
一道血光，他面前的人生生被割裂成了两半，轰然消散。
鲜血洒在符婴脸上，他惊得一下子呼吸都忘了，他踉跄着后腿，身上那些原本被禁锢的知觉慢慢恢复。
眼前一片黑暗，像是笼罩了一层浓雾，符婴什么都看不清。黑暗之中那些浓雾像是活起来了一样，朝着他所在的地方涌来，仿佛要把他彻底吞噬。压抑痛苦，符婴下意识的逃，拼了命的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心里的痛苦。
可是无论他怎么逃，始终都在那一片浓雾之中。直到精疲力竭，符婴伏在石头上面，艰难的喘着气，大张着嘴，恍若被逼的气绝。
黑暗之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符婴感觉头皮发麻，他眼神死死的锁着四周，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他任何可以用来当作法器的东西都没有，心却随着那脚步声一颤一颤的。
黑雾散去，一道黑影直奔他而来，符婴还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脸，就已经被掐着脖子抵在了墙上，掐着他脖子的那个人手上力道大的惊人，冰冷至极，符婴几乎喘不上来气，脖子下意识的后缩。
“你，到底是谁？”符婴咬紧牙关，他的手狠狠的拉着那人抓着他脖子的手，缝隙之中才能够透出一口气来呼吸。
黑暗之中，亮光忽闪，打在面前的这个人脸上，符婴看到黑暗中一双猩红的眸子。那目光森冷阴鸷，对视的一瞬间，却好像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心脏，让他头皮发麻。
“我是谢悯啊。”那人森森的笑着。
符婴浑身一僵，在森冷的笑声之中，面前那个黑影的面庞慢慢变得清晰。那人一身黑衣，头发散着，脸色惨白如纸，眸子阴鸷，眼神恶毒的如同刀子。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和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这张脸，他好像是不止一次见到过。在梦里面，噩梦中被惊醒的时候，他似乎是见到过这个人，这张脸就是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说，他叫谢悯！
可是不对，明明他才是谢悯！
符婴觉得喉咙发紧，他嘶哑着嗓子：“你胡说，我才是谢悯！”
黄泉数载，两千年过后浮云洇灭，他与黄泉唯一的联系似乎就只剩下这个名字了。他是谢悯，明明他才是谢悯啊！
符婴喉咙里面压抑着低吼，他的眼眶通红，可是盯着面前的这个人，却让他产生一种颓败感。心里面有一个声音不停的重复，他不是谢悯，面前出现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谢悯！
“你忘了吗？你是符婴啊。”谢悯低低的笑出声，掐着符婴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
窒息之余，符婴感觉眼前的影子越来越模糊，魔咒一般的声音不停的在他耳边重复。他是符婴，他是符婴！
黄泉的过往，九重天的琉璃宫坻，那些模糊又清晰的影像，不停的在他的脑子里面交缠出现。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松开，挣扎之下，符婴一把推开谢悯，连连咳嗽。
他脸上的表情狰狞而痛苦，看向不远处睥睨着他的谢悯，语气无助失焦，仿佛是在问面前的人，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到底是谁啊？”
刚才在幻境里面感受到的情景，在他脑子里面慢慢凝聚成形，所有混乱不堪的记忆，看到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好像都理出了一条思绪，找到了一个缺口。
鬼街，谢清钰，公子洵！
那些到底是不是他亲自经历过的？
为什么他的脑子里面没有任何的映像，再次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像就是一个局外人，他占据的这具名叫谢悯的躯体，感受着他感受的挣扎，痛苦。
可明明，他才是谢悯啊！
谢悯森森的笑着，他看着濒临崩溃的符婴，步步紧逼，“为什么你可以活得无忧无虑，把一切都忘掉，而我就得留在地狱里，痛苦挣扎！”
谢悯的声音低沉，他咬牙切齿的低吼，声音浸透痛苦，看向符婴的目光凶狠阴鸷，仿佛是把面前的这个人恨到了骨子里。
符婴恍惚的看着谢悯，他整个人脱力的瘫倒在地上。谢悯俯身上前，然后在他面前蹲下。看着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可是脸上的神情却那般戾气逼人，符婴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应该记起来，我当初把你创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活得这样心安理得。”谢悯冷冷的开口。
创造？
符婴理解不了这样的字眼，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黄泉八百里，天雷之下，尽归微尘，全部都化成了飞灰！”谢悯咬牙切齿，仿佛是在回忆往事，他的眸子好像充了血，里面翻滚着波涛汹涌的杀意。
应龙之子，黄泉恶鬼，一层身份一层枷锁，他的身上压着整个九幽的怨念，数十万恶鬼的恨意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挣扎不开，痛苦不堪。
谢悯的声音如同惊雷，一字一句的在符婴耳朵里面炸响，惊得他抽搐痉挛。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凝结不了…恨…”符婴双眼失神，两行清泪滚滚而下，他的语气无助又痛苦，如同谢悯一般，挣扎不出这个漩涡。
“因为，那些东西都在我身上压着！”谢悯厉声打断，一把揪起符婴的领子，将他整个身子都提了起来：“你忘了你是谁的儿子了吗？”
“那么多人死在了你的面前，他们全都因为你而死，你凭什么活得这样轻松？”谢悯双目充血。
罗浮山上，血海浮沉。
“阿悯，这辈子为师收了你做徒弟，不悔。”
罗浮宫门，杜子仁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阵法之中，同那些被围剿在阵法里面的恶鬼一起化为了血水，魂飞魄散。
师尊——
黄泉，天雷！
一声笛音，通透绝杀。
“小崽子，快滚吧，逃得越远越好。”
身后恶鬼万千，公子洵孤身杀入，血雨腥风一片，一点一点被蚕食。
不要死，活下来啊！
符婴在心里面无助挣扎。
可是没有用，滚滚天雷数十万里笼罩了整个黄泉，滚滚天雷之下，他的声音也被淹没。
“老婆子也就知道护着你们到这了。”
冲向天兵，神官恶鬼，他们一起消散。
婆婆——
鲜血弥散，眼前的一切都被吞噬淹没。
“阿悯，不哭。”
那抹白影消失在他的眼前，仿佛心脏碎裂成了千万块，符婴想伸出手抓住，撕心裂肺的怒吼。
不要死，谢清钰，不要死！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啊啊啊啊——
符婴痛苦不堪，谢悯那疯魔一般的笑声却在他耳边越放越大。
堕入更深的炼狱。
“符婴，符婴……”
迷糊之间，眼皮越来越重，可是耳边却有个人一直在叫他。
“符婴，不要睡过去！”
命令的语气，可是细细斟酌，这语气充满了担忧。
很熟悉，被迫的唤醒着他的神智。
符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在他下方站着的蓝色影子，竟是苍穹。而他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细细的丝线捆缚着，悬吊于半空，周围包裹着层层缭绕的黑色鬼气，他挣扎不开。
忽然从那种痛苦的幻境里面醒过来，符婴脸上都是湿的，可是看到面前的一切的时候，在昏睡过去之前的事情又全部都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这是瀛洲岛底下，面前的这个人是苍穹。他记得没有错的话，他们两个是遇到了食尸鬼，苍穹为了护住他把他甩了出去，然后他好像就被什么力量吸到了下面。
然后，睁开眼睛便是在这里。
那么，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难道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