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剑下,聚集在他们下方的恶鬼裂成飞灰,苍穹拎着符婴,两个人稳稳当当的落地。四周寂静无声,仿佛刚刚那些恶鬼涌潮只是错觉。
“怎会这样?难不成方才我们遇到的只是幻相?”符婴觉着不对,苍穹撒下剑网,纵使他神力超群,可是瞧着刚才那些恶鬼的劲,也不该这样无用才对。可是如果真是幻相的话,他手上现在还有红痕,那也太真实了吧!
苍穹松开右手,沉渊剑自他手中消融,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微微启唇:“不是,至少,不全是。”
“幻相与恶鬼掺半,所以才让我们感觉那恶鬼源源不断,其实大多都是织幻鬼母制造的幻影。”符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苍穹的意思,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讲出来之后他也后知后觉,这鬼母也太贼了吧,这如潮水一般的恶鬼满街,从程度上就削弱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如果闯入者胆小怕事一点,吓估计都得吓死。
苍穹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似乎微有差异,传言中的符小殿下好吃懒做,嚣张跋扈,得理不饶人,典型的一个大小姐脾气,妥妥的废柴一枚!可是如今,他还未解释,符婴便能够猜出个大概,传言果然不可全信。
两个人继续走在长街上,月色冷冷,萦绕着暗红色的光晕,好像鲜血从伤口里面渗透出来,有些骇人。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符婴觉着奇怪。
他指的是幻相的事情,没想到阴司鬼王,恶名昭彰的织幻鬼母也弄这种唬人的把戏。
苍穹继续走着,回道:“方才。”
方才?
符婴连忙拾脚追上去,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诧异道:“那些鬼爪挠到我的时候?还是抓向你的时候?都不对吧?”
符婴觉着,那是实打实的,可是半点看不出来的。
苍穹嘴角微勾一个弧度,并不答他。
符婴鼓了鼓腮班子,在苍穹背后扮着鬼脸吐了吐舌头,苍穹这种半吊子的性格,他觉得他遇到过的神仙没有比他更难搞的了。
走着走着,符婴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痒,他下意识的挠了挠,这才想起方才那双金翅膀的事情,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是神族不假,可是他母亲是谁却不知晓,整个九重天的人都讳莫如深。莫非他娘亲不是神仙,是个顶顶厉害的鸟族妖精,他还是个杂交……哎呀,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似乎是没听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苍穹停住了脚步往后一看,便见到停在他几步之外一脸苦恼相,不住挠头的符婴。
“你在做什么?”苍穹微微蹙眉。
符婴还在苦恼没有听到,苍穹只得调了个方向往回走去,符婴一抬头,便看到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苍穹。
“哎,你看着我做什么?”符婴昂起头耿直了脖子,却难免透着点心虚。
“我觉得你在想什么。”苍穹沉声道。
符婴沉默了一会儿,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抬起,他直直的看着苍穹,神色极度认真:“我知道你方才瞧见了,我也知道自己就是神仙堆里的一个怪物…那什么,你别想着用这件事勒索我,你想说出去就说出去,我根本就不怕别人怎么看我!”
符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舒缓,把真正的情绪掩藏在后面,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苍穹却看到碎发之下,那双微微瞪圆的眼睛在不停的翻滚着,明显有些闪避着他的目光。
怪物一词,狠狠戳痛了苍穹的心脏。
苍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殿下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
如此笃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符婴微微错愕,张着的嘴半天不知道合上,所有还没说完的话都被吞咽了回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怪物,天煞孤星的命格,所有对他好的人没有一个有善终。明明是神族的皇子,可是灵力修为却连个普通的侍从都比不上,现在居然还生出一双妖族的翅膀,他不是怪物是什么?
可是苍穹这样笃定地开口,几乎让他下意识的想相信。
可是细细想来却不免觉得好笑,谁都可能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却唯独不可能是他。
倒霉透了。
符婴垂下了脑袋,嘴角泛起抹苦笑,然后走出去几步,苍穹却并没有跟上去。走出去几步之后,符婴忽然想到了什么,刚刚苍穹那句话的意思,里面似乎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他下意识的转身,却见苍穹依旧站在原地,眸子晦暗,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
“你,你这样说,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我母亲的事情?”符婴有些犹疑,透着点抑制不住的欣喜。这是他刚刚摸索出来的一个想法,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这家伙是一个极其厉害的神仙,所以他母亲的事情,他或许知道。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整个神族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他也问过神帝几次,却半点所以然都问不出来。苍穹来到九重天不过半月,他怎么可能就知道些什么呢!
这样想想,又有些失望。
“殿下只需知道,你不是怪物,你身上流着这世上最尊贵的血。”苍穹回道,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符婴问他的这个问题并没有使他感到一点震惊,甚至他好像早就停在这里等着他问这个问题。
符婴看着苍穹,嘴角无意识的上挑,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一定知道很多东西但是不想说明白。而他自己居然也就这样被糊弄过去了,没有咄咄逼人的过去问,实在不像是他往常的作风。
走着走着,四周的景物慢慢穷尽,他们居然已经走到了鬼巷的尽头。
符婴的脚步忽然慢下来,似乎是每一步步子都很沉重,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鬼雾弥漫间,腥红色的河水翻着骷髅,上面架着一座弯弯的拱桥。这座拱桥很长,横跨了整个忘川,鬼雾很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靠近他们的这一头倒还看得清楚,另一边却不知道伸向黑暗中的哪里去了。
而此时,符婴的目光就紧紧的锁在桥头那个佝偻模糊的身影上。
“哎呦,小悯,这个你可不能喝啊!”
“呕,婆婆是个小气鬼——”
“孟婆汤,断前尘,月老线,牵情人。奈何桥上走一遭啊,前尘尽忘,到时候啊,你这辈子可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所以小悯,老婆子这汤以后可不能再来偷喝了,知道吗?”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三生石,孟婆汤。
眼前清晰又模糊,过往与现实反复重合,一点一点撕扯着符婴的心脏。
“符婴。”苍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显然是他也看到了符婴看到的一,符婴的所有情绪都被他看在眼里。
符婴微微偏过头看着苍穹:“你放心,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相。”
苍穹松了一口气。
符婴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奈何桥头那抹佝偻的影子走过去。鬼雾弥漫,他越靠近,那抹影子的轮廓越清晰。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身子,须发尽白,上面包裹着一个漆黑破旧的包头,符婴看过去,只能够看到这老妇人脸上布满了沟壑一样的皱纹,并不是和蔼可亲的模样,有些可怖。她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上的大勺子搅着面前的汤锅,那勺子看起来像是用头骨挖成的,能够听到骨头与骨头的摩擦声。
符婴觉得自己忒不争气了,鼻头又开始发酸,眼眶通红。
他怔怔地看着冥河婆婆,可是冥河婆婆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样,依旧是在动着手上的东西。
符婴怔怔的把手搭在冥河婆婆的汤锅边上,按住了她的勺子,他动了动嘴唇:“婆婆。”
冥河婆婆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响,微微抬起头,可是眸子里面一片浑浊,看着他的神色有些犹疑陌生。
“婆婆,我回来了。”符婴又重复了一遍,虽然眼眶已经通红,可是嘴角却努力的上扬,似乎是不想让眼前的这个人瞧见他难过的样子。
“是小悯啊!”冥河婆婆眯起了眼睛,几乎都成了一条缝,这样他好像才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语气,符婴忍了许久的眼泪吧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小悯不哭。”冥河婆婆瞧见符婴的泪水似乎有些慌了,她想要伸出手帮符婴揩去脸上的泪渍,她伸出了手,可是却就这样从符婴脸上穿过去了,根本无法触碰。
心里一疼。
符婴却努力的扬起嘴角,他浑不在意地用袖子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痕,然后笑着开口:“不哭,婆婆,小悯不哭,小悯听话。”
冥河婆婆点了点头,笑着开口:“是啊,小悯最听婆婆的话了。”
鬼雾缭绕,那抹佝偻的影子却渐渐散去。符婴心口抽疼,觉得害怕至极,猛然伸出手去抓那抹消失的身影,惊呼出声:“婆婆——”
可是冥河婆婆的身影在他手里化成青烟,如同流沙一般从他掌心消散,怎么都抓不住,风吹过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空荡荡的桥头,转瞬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符婴踉跄着后退,他紧紧的抓着桥头的扶手,感觉全身上下哪哪都疼,这个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明明很疼,却说不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翻滚涌动的忘川,突然萌生了一种想要一头子栽下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捏住了他的肩膀,他知道这是谁,苍穹还未开口,符婴便已经自己抢了他的话:“你放心,我知道这都是幻相…都是幻相…”
符婴不停地动着嘴唇,此时他的唇色有些发白,脸色也不太好看,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泪渍。嘴唇抖动,不停重复,似乎是想要说服自己。
苍穹没有说话,只是捏着符婴肩膀的力道又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