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婴这一病就是半个月,不知道是由于生病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半个月他经常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梦到黑暗中盛开的曼珠沙华,梦到一望无边的八百里黄泉,最后是谢清钰。
可是梦里的事情委实不太好,醒过来之后也是让他萎靡了许久。
他已经在殿里闷了许久,又恰逢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月亮爬上枝梢的时候,符婴就从窗子上一个人偷偷摸摸的爬了出来。
玄灵和赤灵警觉性惊人,他为了不惊动他们两个,特意深夜了才爬出门,而且那真是垫着脚尖轻手轻脚的溜出去的。
符婴一个人慢悠悠地摸到了云台,云台其实就是九重天天门的一个角,从这里往下看的话,可以看到凡世间的盛况。
云台很高,当然这高度对于神仙来说并不算什么,随便一跃便可轻松跃上。但是这一套对于符婴这么个半吊子来说,显然就不靠谱了,他那可真是一点一点爬上去的。等到爬到那上面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断台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
躺在云台上,符婴把双手枕在耳后,月是一个月,在黄泉看,在九重天看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在九重天的话,月亮总是比平日更大些。
凉风习习,原本还有一点的困意早就吹到九霄云外去了。就这样躺着,四周的一切好像寂静得不存在一样。
如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曾经他和谢清钰也是这样躺着黄泉的草地上看着那皓月当空,黄泉没有什么悦耳的虫鸣鸟叫,有的只是恶鬼的咆哮,凶兽的嘶吼。可饶是如此,那样的日子却也是极其快活的。
符婴正闭眼享受着,却忽然觉得眼前挡过一阵阴影,遮住了月光,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蓦然发现眼前站了个人,再定睛一看,瞬间跳起:“你怎么在这?”
符婴急忙起身,在他面前,苍穹负手而立,今日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腰带是深蓝色的,外面笼罩着一件雾蓝的外袍,仙泽浑然天成。皎洁的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加分明,甚至那发着幽光的青铜面具也柔和了不少。
符婴起来之后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尘土,白色的外衣总是更容易弄脏些。他今日穿着一身红色的里衣,外面加了一件轻便的白色外罩,防寒倒是谈不上,只是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往日里见惯了他一身似火红一的模样,今日见着符婴身上沾了点白,苍穹还是微微诧异。
“你怎么在这?”没有得到回应,符婴以为是他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明眸皓齿的少年,却是极好看的。
苍穹心里微微一惊,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只是越过他走到月台边,今日起了雾,从这往下,看的什么都不是很真切。
“你来这做什么?”苍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好像他明明知道答案却是故意问出的。
符婴轻斥:“你有没有搞错,问问题的人是我?”
“散步。”苍穹并未与他多做争辩,只是吐出这么两个字,算是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
符婴有些没料到这家伙这么快就妥协了,但这说辞一看就是胡诌的,所以也就胡乱诹了一个出来,他指了指天上的那轮满月,笑嘻嘻道:“赏月。”
符婴看着苍穹又不说话了,直接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怎么说我们两个也算有交情了吧!本殿病了这半个月,你也实在太不近人情,居然一次都没去瞧过?”
符婴虽然是九重天的九殿下,传言受尽了神帝的宠爱,但是天宫森冷,等级规矩都极其严格,所以在这上面他能够说上话的人其实不多。更何况,他私生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些见高踩低的神官侍从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戳着他的脊梁骨呢。
隔空取物这种种修为对于神仙来说大多都不是难事,尤其是苍穹这样的神仙,这样坐着也是无聊,符婴便央着苍穹给他从酒仙园子里面偷了一瓶佳酿过来。
两个人就在云台边上坐下,虽然平日里习惯了苍穹的疏离,但是符婴感觉他今日的情绪还是有些不太对。俗话说道一醉能解千愁,所以符婴特别好心的把自己喝了一口的酒壶递过去给他,笑道:“你手气也太好了吧,满堂花醉这可是酒仙那老头最宝贝的酒了,你居然一下就给它顺过来了,咱们两个今天可有口福了。来 ,喝一口!”
苍穹却单手把酒瓶推开,看样子并没有要同符婴同流合污的意图。
符婴撇了撇嘴,急忙又自己喝了一口,还一边嘟囔着:“真是不懂享受的小古板……”
“话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符婴忽然想起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也算是相识一场,日后见面不见得还是连名字都不知道吧!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够看到苍穹微微昂着的头,面具覆于其上,只是一个侧颜,冷傲孤寒,没有见到苍穹动嘴:“北冥。”
符婴跟着念了一下这两个字,忽然脑子里面灵光一闪,托着下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听说那是一个连光都照不到的天外秘境。”他狡黠的笑笑:“想来,那你也定不是池中之物了!”
苍穹抿着唇,并未言语。
符婴许氏觉着无聊,一边喝酒还一边勾着头往下看,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下面的雾气总是不散,什么都看不清楚,随即脸上又浮现抹失望的神色。
苍穹自然是注意到了,他沉着眸子:“你想要下去?”
符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我想要下去有什么用?跑了上千次都没跑掉。”
可是他这口酒都还没下肚呢,就感觉自己一整个被拎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呛得他连连咳嗽,等到好不容易缓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去骂那揪着他领子的人:“咳咳咳,呼,你是不是有病?”
苍穹却似乎没有看到他满脸怒气,只是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安分些。”
接着,符婴便感觉一道劲风,然后便感觉到流云狠狠的打在脸上,眯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但是慢慢的他就反应过来,苍穹似乎是带着他在驾云,因为苍穹的速度很快,所以符婴一时间还适应不了,感觉自己整个都要被甩出去了。下意识的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紧紧的扒拉着能够扒拉到的一切东西。
瞧见他这个模样,苍穹似乎也是无奈,特意腾出一只手来拽住符婴,符婴只感觉到有人搂住了自己的腰,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按到了苍穹的心口,如果能够听到那里面传来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苍穹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符婴刚要闭上眼睛,就马上反应过来他干嘛非要听这家伙的话?而且如果他真的在驾云的时候怂得闭眼的话,那传出去他符小爷还混不混了,以后指不定被这小气巴拉的家伙拿出来笑呢!
所以符婴硬是耿直了脖子,特别有骨气的反驳:“我没有怕!”
纵是他如此硬气的说着,可是他的肩膀还是不争气的抖了,苍穹自然是能够感觉得到,对于符婴的倔强他似乎也是无奈。接着,符婴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连忙眨巴了几下眼睛,卷翘的睫毛扫在苍穹的手心。符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苍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本殿必须声明,那可不是本殿害怕的,那是你……你闲着没事干的!”符婴解释道,但是他的解释显然还没有说服力,也没有得到苍穹的半点回应。
他这人有一个毛病,一紧张话就多,所以现在嘴巴简直闲不下来,解释完了之后又开始问东问西:“你这样真能出天门吗?我和你说,守门的那些家伙可凶得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想他逃跑的历程加起来都一千多次了,其中有五百多次都是快出三十三天了,然后被守卫一重天天门的那些战神给揪回来的,其中又数金甲天神和他结的仇怨最大。
不过,如果符婴现在睁着眼睛的话,他就会发现他们现在早已出了天门,在他们下面不远处就是三十三天与凡界的那个结界。
“还有就是,这可是你自己要带着我溜的,你到时候若是丢了神职可别说是我连累你。”
“不过我和你说,其实当神仙也不是那么有意思的。你要是去过黄泉,你就会觉得当神仙实在是太索然无味了,哎,你知道黄泉吗?那里呀……”
苍穹向来是喜欢安静的,如果他现在多出来一只手,他绝对会把符婴的嘴巴给堵上。这是神帝的九小公子,可是这性子到底哪里像重黎了?聒噪!
可是如果说是聒噪的话,那性子像谁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想起从前,那武力值可以吊打神族任何人的家伙就是这样,明明是个姑娘,可是那性子子竟比爷们还爷们,偏巧还长了张祸水的脸,纵是这样的性子却也能和任何人都打闹成一团。
直到落了地,苍穹才松开手,刚刚在黑暗里太久时间还不太适应现在的强光,符婴刚刚睁开一条缝又眯了回去。
凡界和三十三天的阴阳是颠倒的,所以刚刚三十三天是深夜,而在凡世其实就已经是正午了,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
符婴已经两千年没有来过凡世了,眼睛一适应强光之后,现在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着什么都惊奇。
苍穹带着他来到的地方是菩提城,菩提城又名月神城,位于昆仑山脚下,这里的村民很信神,大多是因为受到昆仑君的影响。此外,还有两位神在这里也格外受到尊敬,便是十一天负责众生姻缘命格的司缘神君和月神君。今日他们不知恰好赶上什么日子,整个城里都格外热闹,挤得一团一团的,想来是外地人也有很多。
符婴那真的就像是脱了笼的鸟,没了缰绳的马,完全不管身后的苍穹,那真是一个劲的横冲直撞,不是在这个摊位前停留摆弄,就是在那个摊位前随手戳着。拉拉花灯,拽拽花环,那性子别提多欢脱了。
恰在这时,一个人迎面朝着符婴撞过来,苍穹立马就发现了异常,但是这人的速度很快,他已经来不及把符婴扯开,只听到符婴一声痛乎,便见到两个人实打实的撞在了一起!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语气一个比一个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