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前！
两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周遭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符婴忽然觉得心悸，脑子从来没有这么通透清醒过。
他有一种感觉，再往下走，只要再往下走，那些过往就会被一点一点撕裂，重新呈现在他的眼前。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断重复，他说，他是谢悯。
如果这里真的是两千年前，那么天雷还没有降临，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可以知晓过往种种，见到想见之人。想到这个，符婴心里面本该升起激动的情绪。可是没来由的，现在他却感到莫大的悲哀，仿佛心被揪紧了疼，痛苦不堪。这不该是他心里的情绪，符婴这样觉得，可是这具身体上的痛楚却是真实的，心里面的绝望窒息感他控制不了，甚至产生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他好像是两千年后的意识被困回了两千年前的躯体里面。
痛苦，仇恨怨结！
很清晰纠缠的情绪，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恨意，他在恨谁！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恨，仿佛只有杀戮才能平息。
这种感受，他的记忆里面从来没有过。两千年前的黄泉覆灭，谢清钰死在了他的面前，可是为什么他回忆起来只会有痛苦遗憾？恨呢？天雷从何而来，谁降下的天雷？为何没有想报仇的执念，他的恨意呢？为什么没有！
九重天上两千年，他心里为什么从来没有过恨意？
为什么！
符婴猛然惊觉，他的心里，似乎一直缺了一块，活生生的被抠走了一块！
两千年来，他心里居然一点怨恨都没有升起过！
这不对，不合理。
丢了，一定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他没来由的觉得心口翻滚着滔天的恨意与怒火，可是这种感受却与他格格不入，好像并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符婴揪着自己的心口，额头上冷汗直下。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明明记忆一片空白，可是身体却好像本能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好像这不是他的身体，他好像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被迫的接受这一切。
他的意识被困在了两千年前的躯壳里面，所思所想，皆由不得他做主！
符婴猛然发现这一点，明明灵魂已经湿透了，可是躯壳的神色却还是满目恨意与痛苦。
这是谢悯，两千年前的他。
谢悯浑身都是伤口，很多看起来都是被恶鬼爪子剖开的，一片嶙峋，他艰难的喘着气，身上流出的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
剑上很多血，可是大多却不是他的。
他死里逃生，却生不如死！
应龙之子，身负应龙之力的天之龙子，活在幽冥黄泉的小鬼。百年之前，应龙之尊死于诛仙台魂飞魄散，百年之后神官潜入幽冥步步紧逼。
他是应龙玄冥的儿子，可是他身上也留着一半重黎的血。如果那些过往没有被揭开，如果他不是从泰山府君青鸾神女那里知道了真相。那么，他或许还会以为，或许会到九天！可是，不可能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重黎就是个赌徒，他赌了玄冥对他的真心，利用她的力量控制六界，问鼎九天。功高震主，不受控制的利刃就是君主眼睛里面的倒刺，玄冥太过耀眼，隐患！玄冥知晓他太多不堪的往事，帮他做过太多的旧账，海晏河清，他的眼睛里便容不下她了。
他的母亲，被他父亲亲手迫害致死。而他，一夜之间，痛失双亲，无家可归，成了黄泉长大的一个小鬼。
谢悯的手抓向自己的心口，那是丹元所在的位置，痛苦不堪，忍不住嚎啕大哭。
血已经冷了，身上的血没有一点温热！
记忆回溯，就在方才，杜子仁死了，他的师尊死了，死在他的面前。那个总是冷着脸的人，脾气差的要命，以一己之力镇守整个罗浮山，那么厉害的人，他不该死的！
谢悯把脸埋在掌心，痛苦得痉挛。
可是他就是死了！
都是为了应龙之力，为了他的丹。东方鬼帝郁垒和神荼与神族做交易，将他的消息卖给了九重天。神官混入罗浮山本是想要将他带回九重天夺取应龙之力，郁垒和神荼亦是觊觎这个。混战，杜子仁一人抵万马千军，可是他还是死了，罗浮山万鬼被屠，一片血海。为了给他争得逃出的机会，杜子仁与神荼同归于尽，魂飞魄散！
鬼魂一散，再无往生！
天女神像，三千级台阶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杜子仁了，他谢悯…没有师尊了。
罗浮山上死里逃生，差点连魂魄都被扯碎。逃出来的一路，他不记得他砍杀了多少恶鬼神兵，可是却不得解脱，只有痛苦，生不如死。
失声痛哭，疼到了极点，嗓子都是哑的，已经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真相，背叛，杀戮，各种各样的情绪纠缠在一起，钻心的疼，身体上的口子再疼，却也不及那心尖上半分。
知其所知，感其所感。符婴脑子一片空白，却被迫同谢悯一起担着这钻心刺骨的疼。
最后，是公子洵找到了谢悯，并且把他带回了鬼街酒巷。谢悯神色是呆滞的，任由公子洵帮他处理着身上的伤口。明明这里面的光亮如同往日，可是谢悯却感觉只看到一片黑暗，冷得彻骨。
直到紧闭的门被推开，谢清钰急色匆匆的出现。
“阿悯？”谢清钰唤着谢悯，谢悯身上有很多伤，交叉嶙峋在一起，谢清钰几乎不敢碰。他也没有意识到他在叫谢悯的时候，连声音都在发着抖。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谢悯麻木失焦的目光终于聚集了一点神采，终于是看清楚了在床前的那个人是谁。白衣墨发的少年煞是好看，只是现在他的脸上浸满担忧的神色。
谢悯脸上神色痛楚，谢清钰快步上前。
直到他的手碰到谢悯的脸颊，谢悯绷紧了的神色却突然坍塌，他张了张嘴，无力痛楚。
“谢清钰…”
“哥…师尊死了…我们没有师尊了……”
泪水簌簌而下，灼烧了指尖。
发生的事情谢清钰已经听公子洵提了几句，可是看到谢悯的样子，听到这话从他的嘴巴里面说出来了。谢清钰平日里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子慢慢被痛楚浸满，眼眶顷刻变红了。
谢悯神色痛苦，那么痛的时候他都不曾哭出声，可是现在看到谢清钰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与委屈，泪水决堤而下，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谢清钰把他搂进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他沉沉的吸了几口气，尽量的压抑着自己的语气。
“阿悯，没事的，阿悯，你还有我，阿悯。”
谢清钰虽然说的这些，可是杜子仁在他心里面的分量不会少于在谢悯心里的分量。他现在的痛苦难受，不会亚于谢悯半分。可是谢悯已是如此，他自己虽疼却不能表现出来。
杜子仁死了，神荼与郁垒叛离九幽，东方与南方那些原本被镇压的地界叛乱四起，整个九幽陷入一片混乱。
神族，却坐收渔利。
谢悯身上带着应龙之力的消息不胫而走，现在整个冥府都在找他。神族态度坚决，在九幽，因为青鸾神女的事情，泰山府君相当于已经成了神族控制鬼族的工具。更何况，冥府，本来也就是重黎镇压其余五界之后神族下辖的地界，泰山府君在神谱上写的就是泰山神。
“阿悯，吃了菩提子？”谢清钰道。
说完这个之后，他朝着床上的谢悯看了一眼。公子洵方才施术让谢悯昏睡了过去。此时，他们两个人也才有机会谈起发生的事情。
“你已是护不下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取得一线生机。”公子洵神色悲怆，他呆呆的看着手上的扇子。平日里看过了他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这副模样很少出现在人前。
闻言，谢清钰垂下了眼睑，眸子里面的棺材晦暗不明。
谢悯昏睡过去，符婴的意识却格外的清醒，面前的一切好像在他面前重演，他动不了却能够感觉得到。
谢清钰和公子洵。
果然是两千年前！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鬼街还在，他们都还活着，那就说明那场毁天灭地的天雷还没有来。符婴想要靠近，可是他却完全动不了，好像变成了这一切都像是在他面前重新演绎一样，他无法参与进去，却被迫感受着这一切。
只见谢清钰慢慢攥紧的拳头又松开，而后似乎是认命一般开口，喃喃道：“你说得对。”
对，到底什么东西说得对？
符婴烦躁至极，他很想要问，却发不出声音。这种感觉很折磨人，难受的他好像要窒息。脑子好像被人剖开，拼了命的往里面塞东西，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他师尊死了，这是发生在两千年前的事情，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可是为什么，这两千年来除了痛苦他感受不到其他的情绪，怨恨呢？为什么没有恨，为什么会不想着报仇？可是现在，重来一次，那些被压抑的东西好像被一点一点唤起，仿佛心里埋藏了很久的种子重新被剖出来。
有很多东西，拼了命的往他的脑子里面灌，他抗拒不了，恍如一个溺水的人，被迫地承受着这一切。
罗浮山上，三千级台阶上面沾满了血，屠杀混战，最后整个罗浮宫无人生还！那些画面，全部都融入到他的脑海里，痛苦压抑，仿佛要连着把他一同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