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钰算着时辰,差不多谢悯该清醒了。自从从罗浮山离开之后,谢悯滴水未进,已经昏迷数日。
谢清钰端着碗热汤,这是他自己熬制的。他和谢悯躲在公子洵这里的消息还没有人知道,他也不打算告知冥河婆婆。冥河婆婆是冥府的鬼神,在泰山府君座下,从小到大待他们如同亲人一般,他们不忍再连累他。
谢悯身世的揭开,已经在冥府掀起不知多少次的混战,很多也因此丧命,就连他们师尊也死在了罗浮山。九幽经不得这样的大乱,更何况谢悯留在这里也是处处危机四伏。所以谢清钰便想着等到谢悯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就带着谢悯离开黄泉,凡世千万重,总是能够避开神族的。
可是刚刚进到内殿,便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谢悯刚醒下了床,公子洵站在他对面,而他的剑摘星就抵在公子洵脖颈上。剑尖锋利,已有鲜血渗出,只要再压低一分,公子洵便身首异处。
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谢悯眼眶通红,发丝散乱,眼前一片雾气腾腾,可那眸子却格外的倔强坚毅。
“阿悯,住手!”谢清钰出声制止。
闻言,两个人齐齐的转过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谢悯眼眶通红,仿佛是气急,攥着剑的手紧得发白,整个人都在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相反那被剑架着脖子的公子洵却还一脸悠闲,还朝着谢清钰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一只手还在闲适的转着扇子玩。
公子洵的性子向来就是这样,他们相识数十年来,公子洵就是这样一副天塌下来好像都压不倒的样子,活得没心没肺,肆意自在。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眼见谢悯并没有放下剑的意图,谢清钰只得转身去问公子洵。
公子洵无奈的摊了摊手,叹气道:“你家这没礼貌的小崽子,不尊老爱幼又不是第一天了?”
谢清钰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抓住谢悯握剑的手,低声道:“阿悯,把剑放下。”
谢悯没有回应,牙关紧咬。谢清钰知道他性子的执拗,上前强制的把他手上的剑拿了下来。
谢悯眼眶里面浸满痛楚,他想要抢回剑却被谢清钰拉住,眼见自己挣不开谢悯疯魔得更加厉害,他冲谢清钰吼道:“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谢悯声音嘶哑,不顾一切。
可是谢清钰箍着他的手臂箍得极紧,谢悯根本就挣脱不开,嘶哑着嗓子:“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师尊死了,他明明就知道,他明明知道师尊会死…他明明知道神荼的诡计…是他,他本来就想害死师尊——”
“那现在呢,是不是还想害死我,是不是也想要挖我的丹元——”
谢悯情绪激动至极,说出话来也断断续续的,整个人已经面临崩溃。
谢清钰眉头一皱,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知晓了真相的情绪,这是捏着谢悯肩膀的手力道又重了一些,谢清钰道:“阿悯,不是这样的。”
谢悯现在整个人都是面临着崩溃的状态,心里面充满着无尽的恨意,他明明那么相信公子洵,可是他师尊的死却和公子洵脱不了干系。只有谢清钰,抓着谢清钰的衣袖,他像是抓住了自己唯一的希望。
可是现在,听到谢清钰说的这句话谢悯却突然觉得耳朵轰鸣,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谢清钰。
谢清钰面目平静,并没有任何吃惊的神色。他看着谢悯,神色笃定!
“你,师尊都已经死了,你,到底在说什么?”谢悯哑着嗓子。
谢清钰思量了片刻,然后看了公子洵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将隐瞒之事道出。
九幽设冥府,冥府有阴司,北阴大帝不理政事闭关之后再未出过,所以如果从掌权的角度来看,真正的阴司之主其实是泰山府君。可是自从当年的神鬼大战之后鬼族大败之后,泰山府君一系的冥府其实已经臣服于神族。可是青鸾神女的事情一出,已经让神族和泰山府君之间产生了嫌隙,泰山府君变得越来越不可控。为了更好的控制冥府,神族便在鬼族开始物色新的人选。泰山府君府君发现,鬼族出现了内鬼,他们的所有行为都在九重天的监控之下。
在这个时候,泰山府君亲自来找了杜子仁,把查内鬼的事情委托给了他。杜子仁虽然脾气差的要命,但是对于九幽的忠诚毋庸置疑。他性子使然,对神族深恶痛绝,在整个九幽最不可能和神族有联系的人就是他。
直到崆峒山上,三十三神官围剿青鸾神女,青鸾神女死在了泰山府君怀里。在诛天神官众目睽睽之下,谢悯的身世大白,东方鬼帝神荼和郁垒的野心才逐渐的显露出来。
崆峒山一战之后,泰山府君离开了冥府。北阴大帝闭关不出,整个九幽一片混乱,神荼和郁垒想要借此控制整个九幽。杜子仁也在这个时候知道,背后一直和神族有往来的人就是他们两个。
趁着九幽大乱,神族更是咄咄逼人。杜子仁最开始是以为神族真的是要迎回这个小殿下,直到几次截杀之后,杜子仁方才明白。想起当年应龙神尊的死,重黎不是要找回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而是要斩草除根。
应龙之力,瞬间又让人想起了当年应龙神尊的威名远播,这个消息一爆出便掀起腥风血雨,所有人明着暗着都为这个力量疯狂。神族的神官虽然明面上是说要带回这个小殿下,可是其中阳奉阴违者众多。而这些被囚禁在九幽的恶鬼,当年无数鬼众丧生于应龙玄冥之手,既觊觎应龙之力,又恨不得把谢悯拆骨食肉。整个六界,天上地下,谢悯几乎找不到藏身之处。
只有罗浮山,他能依靠的人只有杜子仁。
应龙之力在谢悯的身上,终究是一个祸害。它是一股至强至胜的力量没有错,可是同时却也带着应龙神尊的怨结而来。应龙玄冥在九重天的这数万年,为了帮助重黎坐稳六界之主的位子,手上染过的血腥不计其数。她是来自天外天的古神,本该是脱离六界神谱的存在,不该插手六界之事。六界生灵,手上染的血腥越重,对自身反噬也就越严重。数万年的杀伐之中,如若不是因为她对重黎的执念,她的心性早就被这些煞气侵蚀。应龙神尊,表面上高高在上,可是骨子里其实早就成为了杀神妖孽,重黎后来非要置她于死地,这中间也是有关联。
应龙之力是来自于玄冥的力量,这股力量随着谢悯的诞生传到了谢悯的体内。谢悯不及当年的玄冥,他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办法承担这股极重的煞气,能够压制这股煞气的东西只有传说中的菩提子。
可是现在整个冥府都在神荼与郁垒的控制之下,神荼与郁垒同神族合作,想要控制整个九幽。杜子仁在公子洵的帮助下,于罗浮山上设下了阵法,本来是想借此引来神荼与郁垒,让他们离开鬼门关,给谢清钰离开冥府去找菩提子的机会。同时,这也是杜子仁和公子洵的约定,这个阵法的施下,本来可以除掉郁垒和神荼。
但是没有想到,谢悯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到罗浮山,而罗浮山外也早就围了重重天兵!
为了护谢悯离开,杜子仁只能用自己的元神为饵,加固了阵法,最终与其同归于尽。
而这些东西,公子洵其实早就算出来了。杜子仁也知晓自己的结局,可是他却像是死得其所一样,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谢悯听到谢清钰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感觉浑身冰冷。谢清钰说完之后,看着谢悯似乎是要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可是谢悯却防备的躲开了,眼睛里面露出的光是那么的痛楚。
他推开谢清钰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怔怔的看着谢清钰,哑着嗓子:“原来你早就知道!”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任由着你们拿捏。”
“你明明知道师尊…会死,可是你却看着他去送死…谢清钰,他是我们的师尊啊!他救过你,救过我,他教了我们那么多东西,他护着我们多少回了,你怎么能看着他死呢?”
“我的命,我谢悯的命,不值得,根本就用不着你们去换!”
谢悯泪水滚落,他看着面露痛色的谢清钰,不住的摇着头后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心口,脸上的神情无助又痛苦:“不对,都怪我,都是我害的,那么多人能因我而死,是我偷了师尊的命,都是我,是我啊!”
谢清钰重重地闭上了眼睛,看着谢悯这疯魔崩溃的模样,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比刀子砍在身上还痛。
公子洵也叹了一口气,他一把扒开谢清钰,看着绝望痛苦得谢悯,沉声道:“杜子仁的死,确实和我有脱不了的干系。可你若要杀我,我也不会站着让你杀,首先你得有杀了我的本事。”
“不过你也说了你那倒霉师父是为了你才死的,所以你若是要杀自己,那我倒是袖手旁观绝不阻拦。”公子洵不咸不淡地开口。
“洵先生!”谢清钰闻言神色一变,急着打断公子洵的话。谢悯现在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的边缘,谢清钰是真怕公子洵这么一刺激谢悯就真的动了自寻短见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