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的想笑，神经病，谁理你，我转身欲走。
周允礼拦住了我。
“公司有项目，投资旅游业，就在这个镇子和另一个镇子间抉择。”
小镇并不富裕，我有金钱傍身自然过的不错。
可更多的人依然活在水深火热中。
隔壁的沈婆婆今早还笑眯眯对我说，儿子打工回来挣了钱就能盖新瓦房。
她孙子小虎也笑的露出了两颗牙：“吃肉肉，过年吃肉肉！”
门前的泥路深一脚浅一脚，学校的桌子坑坑洼洼，长一截短一截。
很多娃娃长身体的年纪，只囫囵吞着米饭。
我不会不答应。
看，周允礼就是这么了解我。
8
陈韵不会好好养我的猫的，我知道。
她只是想借个由头折辱我。
我索性顺了她的心意，快死了的人，有什么尊严可言呢。
我低声下气求他们，什么条件都可以，除了这只猫。
“是吗？那你跪下来求我啊。”陈韵笑的开怀，仿佛我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我跪了，不带什么犹豫，跪的很痛快。
只是我身上不剩什么肉了，跪下去，骨头硌着石头，发出牙酸的声音。
陈韵迟疑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真奇怪，为了猫什么都能做。”
许是我情绪太清淡。
她嘟囔着没意思，央着周允礼陪她去其他地方逛逛。
周允礼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她跺着脚，哼了一声，走远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我，半是怜悯，半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晓得我很狼狈。
我身上有种衰弱的气息，头发干枯，眼睛也没有神采。
他没头没尾问我一句：“你后悔吗。”
神经病。
后悔什么？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我艰难地撑起自己，拍掉小石子，一瘸一拐逃掉周允礼的目光。
他却在原地愣了好久。
9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周允礼却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我很烦，他不去陪陈韵，在这折腾一个快死了的前女友干什么。
终于，我甚至爬不起身了。
周允礼却在我的床前掉眼泪。
他痛苦的悲鸣，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他痛哭，我就笑的开心。
笑着笑着就哭了。
一对神经病。
他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像是在弥补什么。
很奇怪，好久没见到陈韵了。
有天，周允礼很开心地拿着戒指往我手上套。
“小云，这是我很久之前定做的戒指，戴上了我就圈住你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我太瘦了，戒指空荡荡的大出好大一圈。
圈住，呵，圈不住。
周允礼瞳孔颤抖着，跪在我的床前，任由戒指滑脱，在地上碰出好大的一声响，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
他抱着我的手，痛哭出声。
一会说什么“对不起”，一会又说什么“太迟了”。
我听的心烦。
“痛，右手，你别碰了。”
我故意这样说。
我的右手，被陈韵毁掉的右手。
很奏效。
周允礼不哭了，开始砰砰砸自己的手。
天，怎么有比我还蠢的人。
我背过身睡去，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
10
我醒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短。
这是既定的结局。
冬雪化春，阳光和煦。
春天到来的前几天，我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静静睡去。
我没等到春天，没看到梦里的春风拂潭，梁燕呢喃。
好可惜呀，下辈子再看吧。
下辈子，沉云不要遇到周允礼了。
我没给周允礼留什么话。
我对他，无话可说。
人死后原来是以灵魂的形式飘着的啊。
没有了沉重的病体，我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决定先看看周允礼，我的灵魂里好像和他仍有细细的牵绊。
他替我的猫找了好人家，小东西应该会过的很幸福，我点点头，他终于做了件人事
他恍恍惚惚收拾我的遗物。
一个没拿稳，一本书里磕出一张纸条，上面一笔一画认真写着。
“周允礼平安喜乐，一生顺逐。”
“我要陪周允礼，很多个辈子。”
字迹清秀可爱，透露出主人青涩又期许的爱意。
我捏紧了手心。
这是二十岁的沉云，对二十岁的周允礼，最好的承诺。
他突然哭得声嘶力竭，胸腔深处发出深深的悲鸣，像孩子一样无助地坐地上。
我死他不哭，葬礼上他冷静自持，送小东西到别人家去的时候也温和带笑。
怎么看了张字条，就哭成了这样呢？
我一点都不可怜他。
11
我一日日跟着周允礼。
从他的行动和只言片语里，终于拼凑出了潦草的真相。
哪有什么突然的变心，什么白月光。
他的母亲在他二十岁郁郁而终，逼死她母亲的是我母亲。
而陈韵，是照顾他母亲佣人的女儿。
母亲。
我那名义上的母亲。
她勾引了周允礼的父亲，害得周允礼家破人亡后转身离去，物色新的目标。
她是个魔鬼，我从有记忆起的第一天就知道。
我从小没有名字。
总是被她“脏东西”“恶心玩意”的被呼来喝去。
小小的我，带着一身青青紫紫，踩在板凳上烧饭，她不顺心，就是对我一顿毒打。
我穿着破烂的恶臭的衣物，顶着被剪的秃一块好一块的头发，捂着嘴也不敢哭。
不是每个小孩都被父母爱的。
沉云没有父亲，母亲也不是母亲。
终于，她在我五岁那年丢下我这个累赘，独自远走他乡。
我遇到了阿婆。
她给我起名沉云。
好心收养我，用粗糙的手抚养我长大成人。
教我善良乐观，教我自信勇敢。
她说：“我们小云的画，最漂亮了。”
糯米糕，甜米酿，有阿婆在的地方，才是家乡。
12
周允礼之前问我：“你后悔吗:？”
他以为我母亲的事我都知道，也参与其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那么了解我，在这件事上，却被仇恨蒙了眼睛。
周允礼太傻，他明白的太迟。
直到我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座矮矮的碑，他才开始悔恨那些错过的时光。
周允礼开始酗酒。
他喝得烂醉，在梦里的时候，他才能短暂忘却他做过的错事。
他才能面对他的愧疚，他的爱，他的痛。
他醉时总是带笑的。
他疏于管理他的公司，索性他把资产都捐了。
只留下很少的一点儿，供他用廉价的酒精醉生梦死。
陈韵因为这个跑来指责他。
周允礼迷蒙地打了个酒嗝，往日明亮的眼睛里满是颓唐。
“哦，是你啊。”
陈韵看到他颓废得样子，哭的梨花带雨。
“周允礼，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沉云是没了，可是活着的人更重要啊！”
她不该提我的。
周允礼朝她怒吼着，字字带泪。
“你一点不无辜！滚！都滚！”
他用酒瓶子把陈韵砸了出去。
陈韵哭着跑远了，头破血流，好不狼狈。
周允礼对我的恨，有几分也是陈韵撬动的呀——此刻也尽数反馈到她身上。
她没有周允礼的供养，习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又不求上进，心思恶毒，过的不如意很正常。
甚至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妄图有一笔横财，继续奢靡的生活。
她赌红了眼，用右手作抵押。
所以那些追债的人砍掉了她的右手。
我幽幽叹了口气。
因果轮回。
13
酒喝多了会死的吧，周允礼。
喂，我挣扎着想活，你却浑浑噩噩的求死。
真奇怪啊周允礼。
我不想他死。
痛苦的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然而周允礼还是死了，死于酒精中毒。
他喝的太多，喝的太猛，他拼了命地把酒往肚里灌。
恍惚间，我看到了他的灵魂。
一副很惊喜的样子，似乎要朝我跑来。
吓得我拔腿就跑。
四周的景色一一消退，变成金色的光点四散纷飞。
我记得书上说，执念消散，方可归去。
我很难形容这样玄妙的感觉。
跑着跑着，阿婆好像在路的尽头笑着等我。
慈祥的、和蔼的阿婆。
于是我就一边碎碎念一边朝她奔去。
不要周允礼，不要什么浩浩荡荡、永不落幕的爱意。
我要糯米糕，我要小东西，我要阿婆带我回家。
水乡氤氲，白墙黑瓦。
心安归处，是我家。
14
周允礼番外
京市今天的冬，也太冷了。
我呵出一口白雾，匆匆整理大衣，往家里赶。
不过再冷也不怕。
我有沉云，天底下最好的女孩。
她像阳光一样温暖，又像春风一样柔情。
她惊才艳艳，年少成名。
画笔在她的手下跃动出无数诗一样的色彩。
我清楚的知道，我爱她。
直到那天——一封短信打破我原本幸福的生活。
我知道母亲的死因了。
是沉云的母亲逼死了她！
我恨啊。
那沉云呢？她又参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很难不去朝恶意的方向揣测。
我太在意母亲了，浓重的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
我着手去调查这件事，可调查需要一段时间。
我对着沉云那张肖似她母亲的脸，爱恨交织。
情感快把我逼疯了，一半是刻骨的爱，一半是复杂的恨。
这些可怕的东西催生了扭曲的行为。
我故意冷落沉云，故意和陈韵走的很近。
陈韵她妈妈当年因为照顾我母亲，才缺席了陈韵的成长，我想弥补陈韵。
我故意忽略沉云的生日，任由陈韵借我醉酒的名义折辱她。
于是她泼了陈韵一身酒。
她还是她，生动的可爱。
只是陈韵记恨了很久，后来有了机会，陈韵就毁了她的画。
那画是她和阿婆最后的回忆，我知道。
母亲的死和我对沉云的爱两相交织，痛的我整晚不能入眠。
所以你也来痛痛吧。
我阴暗的想。
不过我从没想过伤害她。
该死，陈韵竟然伤了她的手！
我发了好大的火，陈韵的脸都吓白了。
我比我想的还要在意沉云。
沉云生了好严重的病，我很绝望。
我不能接受没有她的日子，我不敢想，她要是死了，我这些可笑的行为还有什么意义？
我暗暗的想，最后一次，就再冷落她最后一次。
这次之后，我就接她回来，那些不堪的回忆，那些痛苦的真相，都通通去见鬼吧！
我只要沉云。
陈韵苦苦哀求我带着她一起去，又反复地说那些母亲在病床上感谢她妈妈照顾的话。
我听的厌烦。
“最后一次。”
索性最后一次。
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我和沉云会好好生活，我会给陈韵一笔钱，让她离开我们。
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了声。
再见面，陈韵要她跪下。
我偷偷打量她，她瘦了好多，星子一样的眼睛深深陷了进去，身体摇摇晃晃，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瘦弱。
我心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被无数飞虫啃食而过，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可笑的冷淡。
我努力绷着不失态，在心里警告自己。
最后一次。
……
真相撕开的瞬间，我忽然喘不过气来。
记忆一帧一帧闪过那些我做的那些荒唐事。
我因为一些根本不属于沉云身上的污点去恨她！
周允礼，你多可笑啊。
你的猜疑、敏感、毁掉了一个近乎纯白的人。
我连夜赶往沉云的家乡。
从前神采飞扬、肆意生长的女孩，现在却缠绵病榻，缩在被子里，也只占了床小小的一角。
她太瘦了，连床垫凹陷的弧度也微乎其微，仿佛上面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薄薄的纸。
我倾尽一切去照顾她。
在夜里，我疯狂地向所有神明许愿，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所能献上的一切，去换取她的健康。
很可笑的行为，却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负心人最后的悲鸣。
我什么都挽不回。
就像那枚再也戴不上的戒指。
她的葬礼，我记不太清了。
我拾缀着她留下来的一件件物品，妄图在心中拼出一个完整的她。
我无意中发现了那张纸条。
“周允礼平安喜乐，一生顺逐。我要陪周允礼，很多个辈子。”
字迹清秀可爱，透露出主人青涩又期许的爱意。
这是二十岁的沉云，对二十岁的周允礼，最好的承诺。
蚀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那片星空下，无数的星流坠在我的身边，炫目夺神。
仿佛我一低头，年少的沉云就依偎在我怀里。
回过神，我已满脸冰凉，嗓子嘶哑。
冬去春来。
后来我喝了很多很多酒。
酒不是好喝的东西，但是很有用。
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醉过去我才不会想念沉云。
我是胆小鬼，我本想一死了之。
可真正面对死亡，我却胆怯又懦弱。
我只能灌下一瓶又一瓶酒，在醉生梦死里寻找爱的团圆药。
终于，酒瓶堆积成山，我再也没醒来。
我迎来了死亡的终点。
影影绰绰间，沉云的轮廓好像在我身边。
不管是真还是幻影，也是极美的梦了。
我凭着本能向她奔去，我有好多好多悔恨的话想和她说。
我却怎么也追不上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点消失。
天地间的风突然猛烈了起来，刮过我空空荡荡的心灵。
我就在越来越冷、越来越阻滞的风里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去。